摇风揽月摸鱼

【翻译】16 Coexistence is Boredom 第十六章

Coexistence Is Boredom by Sakurazukamori6


第十六章•白冢

  • 我们随同这十个魔鬼前行

  • 啊,多么可怕的伙伴们!

  • 但在教堂就是与圣徒为伍

  • 在酒肆就是有酒鬼作伴

  • 我只好把我的注意力放在

  • 沥青胶液上

  • 观看其中被烧煮的人们的种种状况

       39天后

       “我再问一遍,你是基拉吗?”

       月的头向前垂落,被泰勒一把扯了回来。

       “快点,少来这套。回答了我的问题就让你睡觉。”

       “我不是基拉,你到底要我说多少遍?”月忽然大声说。

       “到你说对了为止,”泰勒粗暴地抓住他的下巴,看着他昏昏欲睡的样子,警告道,“如果你再这样一次,”他说的是月正颤抖着合拢的双眼,“我就要生气了。”

       他们从三周前开始限制他睡眠,再加上多次持续性的饥饿和殴打,也就难怪他昏迷的时候比醒着的多。

       “我不是基拉,”月虚弱地回答。他顾不上泰勒的反复威胁,再次一头向前栽去,随即陷入了深度睡眠,只留给审讯者一个头顶。

       泰勒用靴尖踹了下月坐的椅子,“醒醒,大小姐。”他骂了一声,却没能叫醒月。“我去,你还真是怎么样都能睡着。”他又推了一把椅子,但月指头都没动一下。泰勒挠了挠脏兮兮的金发,绕到月的另一边。他抓起月衬衣的后领,把他粗鲁地拖出椅子,甩手摔在地上。

       月一开始没有动,但过了几秒钟,他开始支起身来。

       “你现在是基拉了吗?”

       泰勒穿着黑靴子的脚踩住月的肩膀往下压。

       “据我所知还没有,”月讥讽地说,力不从心地被泰勒踩倒在地板上。

       月再次试图爬起,但旋即被一只手按住了头。

       “最后一次机会,大小姐。”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告诉你了,我不是基拉。你聋了吗?”

       “多少有点,我右耳朵。”泰勒说着,随手抓住他的头发,开始把他朝门口拖去。

       月睁大了眼睛,又一次试图站起身,但泰勒揪着他的头发把他掼回了地上。牢房的门打开,泰勒的搭档迷惑地看着他拎着挣扎不已的月走了出来。

       “你在干什么?”亨德问。他扫了眼已经开始惊恐的少年,后者正用尽全力试图摆脱头发上的手。

       “带他去洗个澡,”泰勒随口说。月的指甲抠进了他的手背,但他眉头也没皱一下。

       “你不经允许就把他带出牢房,那人会生气的。”

       “反正也不是头一回了,”泰勒不以为然,“况且我审讯的时候他一直在睡觉,这么着保准他立马就醒。”这名前士兵低头对月咧开嘴,“我们的公主殿下就像只小猫,最讨厌沾水了。”

       “放开我,你这个变态狂!”月喊道,更加用力地挣扎起来。

       “需要帮忙吗?”亨德注意到少年今天格外旺盛的精力,问道。

       “不用,不过你可以去给我弄点吃的。我今天要当着他的面吃午饭。”泰勒说完这话,继续单手抓着月的头发,像散步一样悠闲地把他拖过走廊。

       这是一个令月记忆犹新的地方。他从灰色的走廊里被拖进一片燃烧般的白色,瓷砖的冰冷触感和漂白剂的刺鼻气味狠狠击中了他。

       将近两个月,各种枯燥的蛾子色房间对月几乎毫无触动,但这间浴室,无论他被弄进来多少次,感到的都是全新的、无法适应的恐怖。

       而最恐怖的那部分正在这空荡房间的尽头等着他。月盯着那水满到快溢出来的浴缸,这在家中再无害不过的画面,在这里却变成了一具荡着水光的大理石棺材。

       “妈的,你是真怕这个啊,”泰勒讥讽道,只见每靠近浴缸一步,月的挣扎就剧烈一分。

       “怕就好。”

       月只来得及吸了半口气就被按进了水里。鼓膜发出的轰鸣响彻了内耳,仿佛整个头颅都在塌方。他很快被提出了水面,但他知道接下来水下时间只会逐渐增加。

       “看你上次在这儿的模样,我很能明白你为什么不高兴回来。”

       他被泰勒一把按回水中,耳中再次充斥了那种可怕的无声脉搏。

       将近一分钟后他才终于被提出来。

       “人能适应被打,但好像永远适应不了溺水的感觉,”泰勒继续说,“尤其是掺了不少碘的水。”

       月眨了下眼睛,随着空气接触皮肤,他只觉得眼睛和鼻腔里像针扎一样刺痛起来。

       “你脸上那几个口子现在肯定特爽吧,尤其是嘴上的那道。不过这下你总不能说伤口会感染之类的了,哈?”泰勒漫不经心地把他又一次按进水里,直按到月感觉自己到了极限。

       然而他的审讯者对人体极限的了解比他精确得多。月再次被提出水时咳嗽着试图逃开,但泰勒捏着他的后颈把他的侧脸压在了冰冷的浴缸沿上。

       “放……放开我,”月大口喘息着,喉咙里仿佛燃烧了起来。

       “没门,”泰勒说道,揪紧了月的头发,“你没看见那家伙给了我们多少钱来折腾你。要说给我一半,哪怕四分之一我都能干,但我猜有钱人才不管这个。也真吓人,他居然是那么大点个小孩儿。还有你,我去,现在的年轻人都怎么了?看太多暴力电视剧了吧,”泰勒说着再次把月的头按进水里,过了整整两分钟才把他提出水面。

       “不要了……”月乞求道,努力试图在呛咳的间隙吸进一口气。

       “哇,骨头还真硬啊,”泰勒像没听到月说话般继续道,“我可没想到基拉会这么弱鸡你知道吗?我以为会是个……像我或我搭档那样的,不是和从男孩儿乐队里出来的一样。”

       月想放弃了。他真的想,那几句话已经到了嘴边……

       “不过女人们肯定都爱死你了吧,呃,显然男人也是,”泰勒刺激他,“我对你们这种人倒没什么意见,也很努力没去研究你和我现任老板之间是怎么回事,但还是奉劝一句,”泰勒把他的头拎到水面上,让他和那双赤褐色的眼睛直直对视,“一开始就别惹能联系到我这种人的家伙。该算通用规则了,真的,人家的快捷拨号里有罪犯手机呢,”泰勒说。

       他咧嘴笑起来,“还是说基拉看不出盘问自己的是两个有政府背景的罪犯?”

       月闭上眼睛,只觉得想吐。

       “听着特别生气吧?不过还是那句话,我就是干这个的,甜心。”

       泰勒掐着他的后颈将他提起来,粗暴地扯进浴缸,像某种变态的洗礼般,将他的整个身体压入水中。

       月感到了那种直面死亡时浸透全身的恐怖。他感觉到了,但他却无力反抗。

       ————————————————

       “月……”

       他的手抚过那人光裸的脊背。几秒的安静后,“嗯?”

       “我们说说话吧?”

       “啊?”月翻身侧卧着,声音清醒了不少,“我还以为你会累得说不出话了呢?”他坏笑了一下,手指随意地穿过头发,“虽然我才是更辛苦的那个。”

       L坐起来,揉了揉后背,“我都让你放松过了,自己当然也该享受一下这种福利。”

       “又成你让着我了?我还以为是我把你压得没有还手之力呢。”他伸了个懒腰,把被子拽回去,“你是不是在误导我?”

       “我的确没少被人叫骗子。”

       “被谁?”

       月探出身子轻轻关上了他那边的床头抽屉,他这么做的时候,整片后背都展露在了L眼前。

       “大概是我自己吧,不过不要相信骗子的话,”L微笑着说。

       月吃吃笑道,“你要是个克里特的人的话,我就永远别想弄懂你了。”他侧过脸去,似乎看见了白床单里有什么东西。他伸手拂了一下,把一片安全套的包装扫到地上。

       他从自己那侧下了床,穿上一条四内裤。

       然后他回头扫了L一眼。

       “你看起来像有事要对我说?”

       “啊,我是在想……这附近应该有蛋糕店。等你穿好衣服,我们出去找一家。”

       “所以你现在开始闲着没事往外跑,大家突然想知道你去哪了怎么办?你不能在大家都在工作的时候就这么走开。”

       “他们会理解的。”

       月坐到他身边,伸手拨开他脸上的几缕发丝,“看来当L就是可以为所欲为,还不用负责。想要什么都能得到的感觉肯定特别好。”

       “也不是什么都能得到。有一件东西无论我多努力,大概都是永远得不到的。”

       “你是说基拉吗?只是弄错了一两次,别这么快就消沉——而且你知道你这么说话的时候有多冒犯我,至少假装高兴一下我是无辜的吧。”

       L挥开了他的手,“出于某种原因,我们今天不在一个波长上。我以为月会明白,但也许是我的想法还没纯粹或深化到可以说清的地步。可能我该等自己更成熟些再来解释一遍。”

       月眨眨眼,“这话怎么说?”

       “没什么,只是在过度自我分析罢了。这段时间毕竟有些混乱,所以我有时会莫名其妙地紧张。如果接下来几天我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话,请不要生我的气。”

       “那就不要说,”月回道,“如果你不惹我,我就生不了气——不过即使我们打起来,之后也会和好的不是吗?偶尔口角一下也没什么坏处,你不能指望我们两个之间一直风平浪静。要说的话,”月坏笑,“我倒觉得你是故意和我打架,再以和好的名义拉我上床。”

       “啊……你看穿我了,”L带着夸张的愧疚表情说,“每次吵完架亲密接触的时候,我都机智地发现月格外放得开。”

       “我要去隔壁了,”月冷漠地说,套上从L那边床上找到的牛仔裤,系上衬衣扣子。“别人可能没问题,但我爸爸还是会想知道我去了哪儿。所以在我和他说话的时候,不如把你的瘦屁股抬起来,洗澡穿衣服去。”

       “我喜欢月给我取各种的昵称,非常可爱。”

       “你觉得瘦屁股很可爱?怪不得每次我们吵架的时候你都那么搞不清状况。”

       月弯下身,在L嘴上轻吻了一下,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搞定后在我父亲房门口见,”说完向卧室门走去。

       “噢还有,L,”月回头语气不满地说。

       “什么事,我客观公正还易燃易爆的仙人掌花?”

       “这一次不要再换身衣服假装你洗过澡了。”

       “我暴露了,”L说。

       “是,我不管你有多懒,去洗个真正的澡,不要梦里的那种,”月批评道。

       “还有,在喷头下面站三秒钟不算!”他一边关门一边说,“我不知道是谁告诉你可以这样的,但是不可以。三秒钟可能够洗个食物污渍,但管不了个人卫生,”虽然隔着门,但L仍能听到他的声音,“说好的和年长的人约会能提升人的层次呢?真该告诉《十八岁》的编辑一声,他们的读者调查是在误导人……”

       …………

       L从桌上抬起头,揉了揉眼睛。他的手肘碰到了旁边一只茶杯的把手,杯子晃了几晃,但被他用手掌轻轻压住了杯口。

       如果对面的电子钟准确的话,他已经睡了四个小时。L再次揉揉眼睛,敲了下笔记本电脑的键盘解除屏保。

       他睡着之前正在查看月的审讯监控,难怪做了那样一个梦。

       但他真的能称之为梦吗?它是发生过的。是他们在一次同床共枕后的对话。现在回忆起来,很难相信自那之后竟才过了不到三个月。

       是啊,不到三个月以前,月还那么不同……

       虽然他的缺点从一开始就在,只要用心看就能发现。

       他有些娇纵,事不称心时偶尔会反应得很夸张。他还有些专横,控制欲过盛,有时会太把自己当回事;虽然小心掩饰了,却仍然是L见过的最自我中心的人。

       月有这么多缺点,但即使如此,L也知道再不会有人比夜神月更让他看重和喜欢。这一点他确信无疑。他虽然耐心,却也绝不会老实坐着听人马拉松式的说教。而他愿意听月说,因为他迷上了说话的人。

       忽略他扭曲的人格(需要非常强大的忽略能力),月身上有许多特性让他的缺点都变得可以忍受了。比如他心思细腻,会注意到别人不会注意的小细节,体贴他人的心情,让有他陪伴的时光格外舒心。他也许把这些魅力用在了错误的地方,但和他过家家的日子当真让L快乐得忘乎所以。

       月有包括善良和友好在内的一系列虚实难辨的优点。问题在于,他是否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才有这些品质。他真实的自我,究竟是不是一个善良友好的人?也许真正的他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好,但至少在某个时候,他必然是对别人有过感情的,无论那份恻隐之心的表达方式有多么扭曲。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L能确定的方面,比如月有多聪明,对某些事又多么全心全意。他自信,通人情,争强好胜,从最近的结果来看这一点也许是坏事,但如果要这样看,L自己也会多了很多要被谴责的地方。

       月那么会说话,他能看到别人身上L看不到的东西,几句通情达理的话,就能立时消弭与他人间的隔阂。

       L除了解释问题之外从来都不擅长和人交谈,所以在一个人身上发现这种本事,让他不由得满心佩服。

       人们信任月,喜欢他,因为他总是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不会无意间伤害他们的感情,不会让他们感到被孤立,被质疑。

       就算这一切只是用来掩饰自私的谎言,哪怕到最后会将人的心碾得粉碎,但L想,这至少是一份可以紧握的回忆。

       ————————————————

  • 我们在下面发现一群衣着鲜艳的人们

  • 哭泣着,面容疲惫而无神

  • 他们穿着长袍,风帽低垂

  • 放到眼睛前面

  • 那长袍外面是镀金的

  • 光华闪闪

  • 但里面却缀满了铅…………

       L进来的时候,他正躺在离门最远的角落,缠在一件白色的束缚衣里,苍白得像具尸体。这幅样子让L迟疑了一下,才转着轮椅靠上前去。

       他从一个月以前就可以不靠工具,勉强跛行了。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喜欢让月看到自己那副样子,同样,他也不喜欢看到月如今的惨状。

       L转着轮椅的手把,僵硬地向前移动,在离月几寸远处停下来。

       他的颌下有几道擦伤,脸颊上一大片淤青,下唇上是一排像是牙齿咬出的伤口。

       L知道真正的创伤不在月脸上,而是盖在束缚衣和那一层单薄的衣衫之下。从月僵硬地侧卧着、一只手无意识护住腹部的姿势,不难看出大部分伤痛所在。

       L又看着他睡了一两分钟,发现自己正特别注目着月唇上的那道伤口,红肿的颜色应该是被拳头打中后重新撕裂了。

       拇指心不在焉地抚着嘴边,L继续盯着那道伤口,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终于他的手像有自己的意识一般伸出,想要触碰月的脸。

       “别碰我。”

       他的声音短促地响过,L的手立时停在了半空。他发现月正透过眼前厚重的刘海冰冷地看着他。L收回了冒犯少年的那只手,无辜地放回膝盖上。

       “我只是在检查你的伤势。你不需要对我这么防备。”

       月没说话,但L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平静地逡巡在自己脸上。

       和他不同,月看人的时候不喜欢公然盯着他们。但他选择这么做的时候,L无法不感叹那种恐怖——他的目光幽微,行动如观察着猎物的蛇:轻缓静止到看似无害,事实上却对掠过身边的一切无所不知。

       这目光属于一个梦想着成为神的人,曾比世间任何人类都更靠近这个理想的人。如果不是L这样迷恋月,他大概会谨慎地考虑下该不该靠他这么近。

       他并不是害怕月,但他是唯一一个对他造成过威胁的人。他有一大堆扫都扫不完的敌人,但唯独月,竟能主动追击他,多少玩弄了他,看他团团转着找证据,让他被自己的知识所误,甚至将他推到了永久出局的悬崖边。

       如果那天渡来迟一秒,L毫不怀疑自己会死。被按着头一枪毙命,然后凶手也会像他一样被利用,被抛弃。

       不,L并不怕月,只是面对着一个差点杀死自己的人自然地不安。

       “你想要见我?”L提起了这次上门的主题。他早已不再每天拜访,因为他们通常会大吵一架,然后花上几天时间才能平静下来。L承认他是在对月发泄愤怒,但这很公平,因为月也从不吝回馈任何语言暴力,甚至还要算上利息。

       作为一个多数时候敏感得像块水泥的人,L面对这些羞辱还把持得住,但这并不妨碍他相信,月的那张嘴能把一个大男人活活说哭。

       “如果不是有要事,你不会主动要求见你最厌恶的人。”

       月开始坐起身,“我要说什么已经很明显了。”

       “不,只有你真的说出来了才叫明显。“L目光纹丝不动地凝视着他,月也毫不示弱,回以同样平静的注视。

       “那我就承认:没错,我就是基拉。”

       虽然是早已知道的事实,但L依然浑身一震。他从眼角可以清晰地看到右侧的摄像头,运行良好,全无故障。

       “我不喜欢你说起这话的态度,”L承认说,同时环视着房间,目光在每个摄像头上一一停驻,“你一定会被处死,现在决定开口并不会改变这一点。”

       “不用你说,”月突然大声道,“我这么做可不是以为你突然会长出人心来,稻草人先生。”

       “月,”L不禁用警告的语气说,“如果你是在暗地里计划什么不明智的事,我会二话不说立刻把你送上电椅。我优先考虑的永远是消除你的存在对我、对你身边的人造成的威胁,不是那本笔记的下落。不要给我理由提前送你上路。”

       “就这样你还一直说我可怕,”月重新把头靠上墙壁,“我真的忍够了这个地方,还有你。现在我之所以这么随和,唯一的原因就是我已经受不了这种鬼日子了。所以如果你非要被害妄想,那就听我把话说完,然后随你把我怎么样吧。”

       “你若真的这么想,现在就已经告诉我那本笔记的下落了,”L说。

       月眯起眼睛,“我从没说过有这个打算,所以别想多了。我只是受够了等着被饿死,所以想要我诚实一点的话,就给我弄些吃的。”

       L不难理解月已经撑到了极限,想吃东西。更不难理解他为了不被拒绝,愿意和自己说话,给出点东西作为交换。但他们之间的坦诚也只能到这种程度了,因为月永远不会自愿告诉他那本杀人笔记的位置。现在只有这一条信息能保他不死,他会像抓安全绳一样紧握不放。

       “我清楚地记得向你解释过,我们之间没有交易系统,”L重申。

       “那就编一个出来,”月盖章,“我已经说了我是基拉,但还没做到你想要的那种滔滔不绝、痛哭流涕的忏悔,也没有给出任何可信的证词能说明我真的就是基拉。任何人在特殊情况下都可以被屈打成招,刑求所得的信息因此存在极高的谬误几率。

       “这件事你知道,我知道,世界上每一个警界人员都知道。所以如果不想我给你一份‘官方’供词,就马上给我弄些吃的来。”

       这本是他想要的进展,但L仍觉得气恼。

       他知道自己最后总能让月招供的,但尽管月如他所说已经到了极限,如果L不给他吃的,他还是会找到某种方法继续顽固不化。

       L不喜欢被吊胃口,但显然他不肯对月使用激进手法的结果就是遭遇抵抗。他如果真的不择手段地要得到情报,早就按泰勒建议的那样,允许他开始切手指和其它身体部位了。

       那时月必然会开口,但这种做法终究让他有些无法接受。就算L如今痛恨着月,他也还有自己的人道要考虑和保护。他会用自己的方式来让月屈服。

       然而此时此刻,他没兴致继续等待。月虽然现在态度恶劣,但在要求得到满足后却会讨喜得多。

       L扫了一眼双面镜。

       如果他答应,就相当于把数周的努力扔回他的两个雇员脸上,他们无疑会对他心生不满。在商务关系中,即使有金钱的影响,信任也一向是难得的,而L在让那两人听到自己和月的关系时,就已经引起了够多的质疑。

       但话又说回来,L一向不会阻止自己得到想要的任何东西,尤其在和月有关的时候。

       “按他说的做,”L朝对面的摄像头说,等着双面玻璃上传来敲击声,表示另一边的人同意照办。

       一分钟后,玻璃上响了一下。

       L没说话,双眼继续看着月。后者开始从墙边挪开,重心向前试图让束缚衣上的搭扣放松一分。

       “给我把这东西脱下来,”他突然坚决道,同时挣动起来。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这样没办法好好吃饭,”月又挣了几下,停下问仍盯着他没有动作的L,“还要我再请一遍吗?”

       经过了数月的折磨,月依然趾高气昂得让人惊讶。

       “我可以喂你啊,”L对月微笑,后者给了他一个不满地眼神。“你要我放开你,但我怎么能保证你不会对我做什么不绅士的行为?”

       “你只管信任我就好,”月理所当然地说。

       L十分仔细地看着他。他从轮椅上站起身,小心地放低身体,竟在月面前坐了下来。

       “我不信任你,我永远不会信任你,对我说这种空话不会给你半分好处,”L向前探身,手指勾上束缚衣背后最上面的一枚搭扣,“但听你的话不一定非得信任你。”

       L挑开第一道皮带,接着去解下一道。他全程与月对视着,同时粗鲁地挨道解着束带。他们已经很久没有靠得这么近了,L维持着一个微薄的距离,尽量减少两人间的接触。

       他很快解到了将月的左臂缚在胸前的第五个搭扣。他拉开皮带,看着月将胳膊脱出来垂在地上,指尖随着血流的恢复微微抽搐。

       L低头看着那只自由了的手臂,月见状将手轻柔地搭上L的肩膀,“你不能抱怨摆在眼前的事实。”

       “的确不能,”L说,刻意把精力集中到下一条束带上,准备放开月的另一只手。但不知为什么,第六个搭扣明明和其它的没什么不同,却比戈尔迪之结还难解。穿进皮带的金属插销不动如山,L只能双手拢过去,把它扯了又扯。

       “你如果不这么紧张的话,现在早该解完了,”月友善地提醒道。这句话让L不由得呼吸一窒,感到它在他心底深处,或许更确切地说在身体的某个部位,唤醒了想要摒弃的记忆。

       月在L的指甲不小心扎到腰后时嘶了一声,L身上简直能感觉到少年刀子般的目光。他抬眼扫去,虽然直觉告诫他无论如何要避免眼神接触——却发现月露出的不是尖锐的敌意,而是一副空白茫然的模样。

       月忽然眯起眼看着他。

       “你身上有蛋糕味。”

       L不太知道这句话要怎么接,“是桃肉萨瓦兰。”

       即使隔着束缚衣缝合的衣袖,L也能感觉到月抓紧了他的肩膀。

       “我吃了两片,”L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个,只看到月的脸猝然靠近,欺进他的私人空间,毫不迟疑地吻住了他。

       月的放在他肩上的手扶住他的后颈,防止他避开,虽然L其实没有什么逃跑的欲望。尤其当月把舌头伸进他唇间做了一个动作,他感觉自己好像要炸开了。

       激烈的一分钟后,月不发一言地放开了他,冷漠地靠上墙壁,单手灵巧地解着剩下的两枚搭扣。

       他满不在乎地把束缚衣从头顶撸下来,蹭乱的头发仍比L整齐得多。月轻蔑地一挥手腕,把束缚衣扔到一边。

       “别记恨我,”他说揉了揉终于解放出来的手臂说。

       “不会的,”L机械地回答,匆忙退开几步,让自己的身体自然冷却。

       一阵漫长的沉默后,牢房的门打开,泰勒端着托盘走了进来。他看上去似乎并不生气L让月做了什么,可以确定他刚才没能亲眼目睹这两人无耻的亲热。但想要亨德医生也错过这场好戏就比较难了。

       至少这次不端值回了自己接下来要忍受的说教,L想。

       …………

       L看着月慢慢地吃完了丰盛的一餐,耳边是泰勒关于不该给大肆杀人者餐具的恶毒评论,时不时还有几句指向明确的冷嘲热讽。收完了东西,泰勒懒散地敬了个礼,转身向门走去。

       L看着他离开,不禁心想泰勒这个审讯者实在让人讨厌。

       自己选对了人。

       “现在满意了吗?”他问月。

       月伸了个懒腰,没有回答。

       “你不会是想再提些别的要求吧?”

       “我为什么不该提,”月揉了揉脸颊上的瘀青,“但如果我这么做的话就是出尔反尔了,你就又会叫那个变态来对付我。我现在刚吃饱,还没心情挨揍。”

       “我想也是这样,”L说着,调整了一下姿势更舒服地坐在地上。

       “况且我们还有一些事要和对方说清楚,”月说。L简直不能更同意了。

       “我一直都没怎么有机会解释我对事情的看法,至少这个权利你应该给我。”

       L给了月一个“再接再厉”的表情,少年直接无视了他。“我不觉得我做过什么错事,”他突然说。L没说话,等着月更好地组织起语言。

       “我不认为想要一个惩罚罪犯、用他们警示来人的世界有什么错。我所做的和你一直在做的事并没有多大区别。”

       “我们唯一的不同,”月微笑着说,“就是我做得比你更有效。”

       唉,才几句话他们就撞到路障了。

       “应对罪犯的有效与否不是取决于你一夜之间能杀掉多少,”L反驳,“重要的是你能把多少人改造正常、送回社会中成为有益于经济的个体。”

       “我并非质疑对犯罪者的改造,”月接着反驳他,“即使要说什么,我也是在改进它。我一直以来的目标主要都是罪行严重的罪犯——没有丝毫悔改迹象的那些。通过处决他们来威慑罪行较轻的那些,这与法律系统的意义没有多大不同,区别是他们频频用终身监禁来敷衍,而我却做了实事。这就为什么公众更愿意站在我这边,而不是支持你和警方,再简单不过。”

       L摇头,“你虽然通过迎合一种简化的对错观,赢得了大部分人的支持,他们也并不视你为暴君,但你仍是在用恐吓手段控制着一部分人群。我不在乎有多少人相信你是救世主,这么做依然是错的。”

       “别和我说这些废话,L,”月喝道,“这‘一部分人群’是罪犯!要维护法律的尊严就必须让人恐惧违法的后果。这是整个司法系统最基础的原理。”

       “是,但你是整个司法系统吗?”L问,“你有资格为整个人类做这些决定吗?你凭什么认为应该由你来评判一个人的罪孽,且那样粗糙疏漏地,未审视他们的全部背景就将他们杀死?不负责任,月,你只是一个不懂尊重生命的不负责任的孩子。”

       “难道你又懂什么叫尊重生命?”月大笑,“坐在你那杀千刀的宝座上,拿着放大镜把人当蚂蚁一样观察。如果我说错了尽管指出,但是想用重罪犯来测试猜想的难道不是你吗?噢,更别忘了在四叶的案子里,你为了证据是怎么准备坐视他们杀掉几位CEO的。”

       “我不需要对你解释我自己。你才是开始这一切的祸首,我只是在清理你搞出来的烂摊子,”L说,“你杀了人,只是在尽职责的无辜的人。不,我根本不需要对你解释我的行为。”

       “你以为我想杀他们吗?”月不可思议地问,“我没有选择。如果我走错一步,只要我犹豫了哪怕一秒……”他移开了目光,抿起嘴唇,“我没有别的选择。你也为这个案子做出过牺牲,所以你应该能理解我有时必须做出艰难的抉择。他们是在为全人类造福,”他义正辞严道,“所以谁管我在过程中做了什么,到最后,我终究是正确的。”月停顿了一下,盯着L的目光如此炽烈,一个精神软弱些的人在这样的眼神下必然早已溃不成军。

       “我是正确的,”他重复道,声音中情感激荡,全然不同于往常的冷静镇定。“你没看到吗?一切都完美地见效了。犯罪率降到历史最低,被伤害了的人终于沉冤得雪,即使在礼貌上你都能看到每个人态度的转变。我不明白你怎么会看不到。你这么聪明,怎么会和我没有同样的看法呢?”他分辩着,竟真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L听着这一番话和它背后盲目的坚决,只觉一阵冰冷在血液中蔓延。

       “我只看到一个杀人犯,在试图把他的罪行诡辩成对社会的‘责任’。你和那些你深恶痛绝的罪犯没有两样,但更可怕的是你看不到自己变成了什么。我对你这种人有一个称呼,月,叫作伪君子。”

       “骂别人之前先去照照镜子吧,”月反唇相讥,“这房间里我只看到一个伪君子,那就是你。至少我在努力把世界变成一个更好的地方——你又做了什么?你只接手让你感兴趣的案子。这样也叫惩恶扬善吗?罪案要先争到你的宠你才肯行动?你根本就是个自私的混蛋,L,然后你一转头开始教训我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真恨透了你这种人。”

       “彼此彼此,”L回道,“我也非常讨厌你一边说着这些话,一边看着别人死去的同时还写小纸条嘲弄我,得意洋洋地展示你随时随地杀人的本事。你别想让我以为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崇高的理想,你做这些只是因为无聊。也许你最开始对正义还有些感情,但从我在全国电视上让你丢了颜面开始,这就不再是为了你的理想,而是为了你的骄傲了。”

       “那又怎样!我当时只是有点生气。我知道被气到过的人可不止我一个。”

       “的确不止,”L坦然说,“但有点生气就无情地杀掉一个人,让我很想知道你真发火时会怎么样。”

       L能看到月的怒火正一分分闪现出来,“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那样挑战我的人,所以事情失控成这样都是你自己的错。”

       “你打断了我的腿,也是我的错吗?”L简直无法相信这扑面而来的狂妄。

       “那又不是针对你的,”月不甚在乎地说。

       “错,那纯粹就是针对我。一个人对付别人到这种程度,只能是因为你心怀怨恨,想要把他们彻底踩在脚下。你这个恶毒的婊——”

       “敢说完这句话!不管谁在旁边我一定会让你后悔,”月威胁道。

       L突然意识到这次谈话进行得有多失败。

       他们连重点的毛皮都没擦到,只是在做零碎的口舌之争。他本想平静地讨论这事,但显然今天是做不到了。

       “我们明天再继续,”L厌倦地说,爬回轮椅上行向出口。

       这种状态最好还是放置处理,等双方都冷静下来再重新试着交流。至于眼下,两人正冷静得像两只竖着毛的猫。L很确定如果自己能走路的话,他俩一定已经打起来了。毕竟听这人说话再让人恼火,也火不过干听却不能动手打断。

       月看上去也和他一样跃跃欲试,显然他的恼火得到了少年的强烈共鸣。

       “L,”月突然叫他,L回过头,见他无力地拨开脸上的刘海,“这些话我只会和你说,如果门后面的那两个蠢货问我问题,我是不会回答的。”

       双面镜上传来几下愤怒的敲击。

       L克制住脾气,尽量正常地对月说话,“这上面他们自有分寸,但你还没有说出任何关于失踪笔记的事,我也不认为你会主动说出来,所以他们还是会继续任意作为。”

       月没有立刻出声,只是背过脸侧躺下来。“今天是几号?”他闭上了眼睛,却忽然问。

       L打开门,迟疑了一下,“是2月28日。”他回答,心知月很清楚今天的日期。

       房间那头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我还以为你会祝我十九岁生日快乐。”

       L回头看着月。他面向墙壁侧卧的样子有种难以形容的悲怆,除了一个骄傲的背影,再不许人看见其它。

       “今天没有什么好快乐的,”L说完,轻轻关上了门。

       第十七章•仇与情•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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