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风揽月摸鱼

【翻译】18 Coexistence is Boredom 第十八章

Coexistence Is Boredom by Sakurazukamori6


第十八章•亚当与夏娃

       一周后

       艾伯发来了邮件,告知假遗体已经送抵日本。调查组的每一个成员都通知到了。当时还在卢尔德的夜神局长买了单程机票,花了一天时间回到国内,精神状态还能勉强支撑。

       但见到躺在检查台上、面上覆着手帕的儿子,他的希望彻底粉碎了。

       艾伯雇了一名病理学家扮成NPA的实习验尸官主任,对夜神局长解释了死因——虽然尸体面部的多处枪击已经足够明显。他给他看了血样、表格……一件又一件的证据都在告诉这位悲痛的父亲,这就是他的儿子,他的儿子真的死了。

       夜神局长也曾四处寻找,希望法医部门里能有一个提出不同意见的人,来告诉他这不是他的儿子,这不可能是他儿子,这不应该是他的儿子。

       但唯一能做这种诊断的就是其他验尸官,而艾伯早已经和他们谈妥了条件。所有人一口咬定结果无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扮演着残忍但必要的角色,说着“您现在一定非常悲痛”、“也许该给妻子和女儿打个电话”之类的安慰话,驳回了夜神局长所有的质疑。

       他至少二十次试图联系渡。某些时候艾伯可以确定地说,夜神局只是被职责的绳索拖着向前,才没有坠入等在尽头那冷酷无情的绝望里。

       调查组的其他成员寻来了另一名验尸官,不出所料是通过艾伯找的。艾伯查了查他的背景,轻而易举地掌握了可以用来胁迫他的信息,威胁之后又用封口费再加了一道保险。

       葬礼定在3月28日举行,正好在月生日的一个月后。

       渡泡了和往常一样的茶,升起的雾气在空气中氤氲着,香气四溢。但L没有碰茶杯,双手除了开关屏幕就是在膝盖上凌乱地敲击。他的动作里有种少见的心神不宁,随着大楼各个房间的画面开始关闭、又次第亮起显示出同一个牢房,那种烦乱似乎愈加强烈了。

       “你想换种茶吗?”渡问。他等着L的回答,但后者始终没有出声。他的双眼黏在屏幕上,拇指压着牙龈,把上唇和脸颊都顶得变形。

       “L?”渡又问。他很惊讶自己居然要问第二遍,以往L思考时再专注,渡呼唤时他也总会回应的。渡放下茶盘盯着他。

       他盯着显示器的样子有种奇怪的紧张。的确L看人的时候总会有那种过度的专注,尤其当他看的是感兴趣的人,更尤其一些,是月。但那种眼神总是带着分析和解剖,是为了求证理论,辅助调查,给嫌疑人施压。

       而现在L看月的目光里已经没有了任何理性和剖析。他对他的凝视是为了另一个原因,一个与案子全无关系的原因。

       这很危险。

       “L Lawliet,”渡用毫无起伏的声音说,终于把L的注意力从监视器上拉了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

       “你想要点咖啡吗?”渡简单地问,彻底无视了L看他的奇怪眼光。他在L进入青春期之前就已经习惯了他这种眼神,以及各种其它不成熟的性格。“还有,”渡跳过了客套话,“弥小姐提了很多次要见你。你能找个时间去见她吗?”

       L点点头,比起回答渡的问题,更像是在对自己保证。他犹豫着离开书桌,在门口停了下来。他回头看向渡,老人走过来握住轮椅把手,推着他出了门。

       ————————————————

       “海砂的笔记?”

       “是。”

       “我藏在哪了?”

       “是。”

       “我知道它在哪,但我不确定该不该告诉你。”

       “你可以信任我。朋友之间是没有秘密的。”

       “你不是我的朋友。”

       “这话真伤人,但你还是要告诉我,你把海砂的笔记藏在哪里了。”

       “我可以给你个线索。”

       “看来你还有心情和我玩游戏。也好,告诉我线索吧。”

       “笔记在智慧之树下——这你总知道在哪里。”

       “我为什么会知道?”

       “亚当应该也知道怎么找。”

       “我都听不出你这话是隐晦还是直白。”

       “蛇也在那里。”

       “你是说硫克?”

       “他大概会想要苹果,所以去的时候给他带一个,可不要自己吃了。”

       “你对这个说法很执着。所以死亡笔记是埋在一棵树下吗?”

       “乐园中最珍贵无上的树啊,你配得一切至高的赞颂。从此我将卸下你枝头的负荷,餐饮你的果实,从你身上得到知识而成长,如同一位无所不知的神……”

       “你开始背弥尔顿的书了,这么说我的方向没错。”

       “亚当将于我同甘共苦,患难与共。我如此爱他,和他在一起时万死堪当。没有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看来你是想拖延信息的泄露。你不能放任自己说话,所以干脆背《失乐园》的句子。到了这个地步还在抵抗药物,月,你真是个非常棘手的人物。”

       “你是否看到我,亚当,因你话语和神色中的悲痛而心如死灰?然而我只觉比从前双倍地生机勃勃、清醒睿智。难道说我已超越了人类低下的知觉,升入了另一重境界?”

       “所以笔记是埋在一棵树下?既然你把它比作智慧之树,那一定是棵很大的树了。你打算在我的总部告诉海砂笔记的位置,所以应该不会把路线定得太复杂。必须是几句话就能说清的。我就赌这棵树是在你家附近某处,但是在哪个方向呢?如果我记得没错,东方和南方都有大片的树林。你想在这两个位置里选一个吗?”

       “……”

       “你不说话说明我猜测对方向了。我要怎么说你才会配合我呢?啊,想到了:以不变的仇恨和不屈的骄傲,他忍着痛楚向狼狈的同伴嘶哑地宣告……”

       “……无论是眼前,还是他的雷霆之怒能加诸于我的一切,都不能使我忏悔或改变!即使扭曲了我的外表,却扭转不了我的坚决、我的鄙夷,和我对不公的憎恨,让我与至高无上者为敌。”

       “我一直觉得全书里路西法的台词是最精彩的,你说是吗?”

       “在这个段落里,他的名号是撒旦。”

       “怎么说?”

       “撒旦意为‘流浪者’或‘敌对者’,所以神在他反叛后给他取了这个名字。但路西法意为光明使者。他在天堂时是神最珍爱的天使,所以造物主自然给了他一个显示偏爱的名字。要表现自己的爱重,还有什么比将他比作光更好呢。他又叫作黎明引者,晨星……”

       “没错,但他的其它绰号呢?像东方之王和南方之王?”

       “你为什么要引用那本书?”

       “因为你没有把全部内容考虑进去。虽然路西法和撒旦在那本书里被分作了不同的个体,但他们的称号仍然说得通。撒旦堕入的地狱是在天堂下方,而路西法的名字晨星,也就是金星,出现在日出时的东方。所以他又是东方之王和南方之王。东方还是南方?路西法还是撒旦。说起来,你更喜欢他俩中的哪一个?”

       “路西法。”

       “是啊,你肯定会选他的。当然了,你的选择和他对应的方向可能根本没有关系,但我已经有了两条线索,所以我尽可以让薇蒂把东面和南面的树林都搜查一遍。我只需要决定先让她搜那一片——就像扔硬币一样,但这次更有趣,因为有月的参与。”

       “……”

       “不过看你这么紧张,我猜测笔记在你家东面、最大最显眼的树下的应该是没错了。我自然会好好深入调查的。”

       ————————————————

       一切始于亨德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电话。L刚与海砂谈过,离开了她的房间。他坐上电梯,在五分钟之后到达了负二层。

       他停下轮椅时亨德正站在房门前。他在抽烟。

       “你好,亨德先生。你这是在做什么?”

       亨德泛黄的手指夹着烟,深深吸了一口。L皱起了鼻子,他看得出来亨德已经在走廊里抽了有一阵,刺鼻的烟味浓得他几乎能尝到空气里的味道。

       “可以把烟掐了吗,医生?”

       亨德把烟从嘴边拿开,掸了掸。烟灰落在颜色相近的地板上,融进了一片浅色的污迹。亨德把烟叼回嘴里,L张开口,还没来得及说话,房间里就传出了一阵巨响。

       L转向那扇掉了漆的门,棕红的铁锈在剥落的黑色下窥视着他。一般大楼里关上门后就不会有噪音问题,但这层楼的这个部分比其它地方老旧得多。这里的房间根本没有隔音功能,墙壁也急需补刷。

       L已经很久没用过这里的设施,年久失修也就是自然的了,事实上他恨不得忘掉这栋大楼的存在和它建立的目的。他之前来过俄罗斯很多次,但一直都选择住在城市高级区的豪华酒店里。

       圣彼得堡是冰原中的一百多座小岛,如同嵌在褪色银盘中的细小珍珠,所以很容易找到一个地方既远离商业和历史中心,又近得让L可以隔着灰色的水湾遥望那些过去的纪念碑——阴沉的天际线上巨大的穹顶大教堂,或是深绿的岸线边绵延的宫殿。

       桥的那头仿佛另一个世界。城市中的人群拥挤在红砖铺就的人行道上,举着五颜六色的雨伞,那里的雨无论下得多大,都永远不会像在这座人迹罕至的小岛上这样恶劣——这里天气的颜色和湿度仿佛能渗进人的骨骼,把身边的景物变成了一片更加潮湿和阴沉的灰色。

       L扫了一眼亨德。空气中弥漫的除了烟气,还有门后又一声响动带来的紧张气氛。L的血液凉了下去,他突然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缓慢但强劲地撞击着胸腔,如同一扇门意外却及时地轰然关闭。

       L发现亨德正看着自己,大概是注意到了他愈加紧绷的态度。医生毫不客气地又掸了下烟灰,似乎正观察着L。

       但紧接着所有思索这目光的想法就瞬间蒸发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撕开了他周身的空气,让他的胸腔中猛地一震,脉搏越来越快。

       “他为什么叫成这样?”

       亨德一晃手腕扔掉香烟,用脚踩灭,同时继续用那种临床诊断般的眼神盯着L。

       “在你叫我让开之前,我要先提醒你泰勒就要拿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别忘了你是雇我们来是拷问那小子,不是来宠着他的。”

       门后的惨叫声突然中断了,留下一片更加恐怖的寂静。门上传来几下冷静的敲击,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现在却诡异得可怕。亨德转身打开了门,L紧跟着他进去,他黑色的眼睛紧盯着月的牢房那片矩形的玻璃。

       在双面镜的右下角,几乎微不可见,但在镜面上浅灰色的反光中无比显眼的,是血……

       泰勒拿着一把手术刀走出了房间。

       “你要的地点,我写下来了。”他抛给L一张涂抹着血指印的纸,“我不知道你这里到底是什么情况,但他是基拉,需要正经处理。这种危险的人根本不该活这么久,所以你也该安排他的死刑了——快点安排。”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手术刀,前士兵面无表情地说,“我们的工作完成了,所以等亨德弄完我们就走。”

       L弯腰捡起那张飘落在地的纸。他坐回轮椅中,扫了一眼纸上的内容。

       “是的,我想这样最好。”

       …………

       他坐在敞开式的浴室外。亨德倚在远离喷头的墙上,一言不发地守着月。少年坐在水流正下方,双腿屈起抱在胸前。

       从L坐的位置看去,能看到月的背部正对着他。他的脊柱两侧分别有一道又深又长的切口,精确地对称着倾斜向上,伸离脊椎划出的轴线。血水被冲下其余完好的皮肤,暴露出切口里粉中泛灰的肉色。

       L久久地盯着。那切口的形状让他腹中翻搅,脑中重放起过去那些对话,那些在牢房中对月一时兴起的评价,那些不假思索说出的、没有考虑任何人会听到的愚蠢昵称。

       如果L知道会发生这种事,他一定不会说出来的。他一定不会时常地当着那两个刑讯人叫月“天使”,让泰勒有攻击他精神的手段。

       他也绝不会瞒下自己两天前已经派人去找笔记的事。他一星期前就得到了线索,也对自己据此所做的推理有足够的信心,却拖了这么久。“先让薇蒂去看看又没有坏处,”他这么想道,“何必惊动那两个人呢?”

       “不,”他想,“完全没必要惊动他们……”

       L盯着月背上的两道伤口,只觉得无比讽刺。它们在讽刺月。

       它们在讽刺他。

       在讽刺他的正义。

       医生的黑皮鞋轻敲瓷砖地面。L的目光转向他,看着他走出浴室门,在自己身边站定。

       “一个囚犯能为所欲为还不受惩罚,这种情况我不会掉以轻心。如你所见,我的搭档对此也没什么耐性,”亨德的眼睛牢牢锁定着L,“我也认为现在是时候结束我们的合同了。我从前一直以为L能达到他如今的位置,必然是个真正的专业人士——但我今天在走廊里看到的……那可不是我能托付前途的人的模样。说实话,我现在真的很怀疑你究竟是不是你自称的那人。”

       “渡很快就会下来,”L对亨德说。他的声音里没有情感,但从他说话的内容不难听出,他已经不需要、或者说不想要医生在场了。

       “当然,”亨德点头。他迈开一步,却又转回眼看着L,“不是想冒犯你,但……你的脸色糟透了。我作为一个医生,建议你尽快解决这边的事务,回去好好地养伤。”

       L没有目送他离开,他的全部注意力早已集中在了房间另一头的月身上。淋浴仍开着,发出沙沙的水声。L过去关上了喷头,但月没有移动半寸。他的头垂在膝盖上,手臂紧紧抱着双腿。

       L抓过金属架上挂着的毛巾。

       “站起来。”

       月在发抖,是因为愤怒还是其它某些让他揪心的情绪,从他藏起的面孔上并不能看到。他上背部的两道伤口又开始流血,鲜血混入肌肤上挂着的水珠,淌出了一道道粉色的痕迹。

       L把毛巾递过去,“拿着。”

       “你去死……”

       L能出他发音的艰涩,过度使用的声带嘶哑了月平日里柔和的声线,“你还想要什么……?”艰涩而颤抖,如同风中翻卷的树叶一样,让人难以忍受地颤抖。

       “我想要你拿着这个。”

       月抬起眼,他的眼眶通红,却没有一丝悲伤的神色,更没有任何落泪的迹象。那双眼中只有最直白、最纯粹的怒火。月比L见过的任何时候都更怨恨、更尖刻、更愤怒,他的瞳仁烧成了耀目地琥珀色,更接近金黄而非平日里的古铜,使他的肌肤和头发愈发突出。在这空荡荡没有光影、仿佛一切都被放大的房间里,他几乎刺眼得让人不敢直视。

       “你知道它在哪了,你终于得到你那么想要的东西了。”月已经忘记了他们上周的对话。这并不奇怪,那种药物的设计可以清除一切遗留的麻烦,而说到麻烦,记忆正是重中之重。

       “拿着,”L把毛巾撂在月腿上,“把你的——”

       “我他妈的不想要,你个白痴!”月骂道,他抬手把毛巾甩到了一边。突然的动作拉扯了伤口,更多的鲜血渗了出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在我背上刻了什么……!”月因剧痛瑟缩着,终于放弃了争执,重新垂下头去,手指挫败地攥紧了头发。

       L被他吼了一声,没有说话,只是捡起那条被丢弃的毛巾,稍稍甩了甩。他弄出的声音让月缓缓抬起眼来。他的神情困倦而脆弱,仿佛对L大喊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量。

       “你要杀我了。”这不是一个问句,但说出它的声音太过虚弱,也不能叫做一句坚决的肯定。

       L弯下身把毛巾披在他肩上,并没顾忌他背上的伤口。鲜血很快浸透了白色的布料,勾勒出了一只飞鸟的剪影,“渡很快就会下来,他会帮你清理伤口。”L坐回轮椅中,转向朝出口行去。

       “你就只想对我说这些吗?”月不可置信地问。他的问话里带着一种微小的、没有快意的笑声。

       “我还能说什么?”L反驳道,有些控制不住脾气,“这是你亲手造的荆棘床,现在你必须负责躺上去。”虽然言语针锋相对,L却没有迎上月的目光。一种微热的阻力让他无法回望——那是软弱。他感到软弱,胆怯,是他所有的力量正在离开他,还是他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枯竭?无论是哪一种原因,L很确定、也只能确定一件事:

       他现在无法面对月。

       L推着轮椅的轮圈,缓缓驶进了走廊。他看到渡正迎面走来,手里提着一个黑包。“出什么事了吗?”渡停在他面前问,额头上的皱纹担忧地加深了。

       “我要休息一会儿,你能帮我照看他吗?”L用手背揉搓着眼睛上方,试图缓解眉骨后聚集起的压力。

       “你需要我推你去电梯吗?”

       “不,我自己就好。只管去,”L断然说完,继续前行。他脑中的搏动扩张着,一收一放地爬上他的太阳穴,在他进入和离开电梯的过程中愈演愈烈。到L回到自己房间时,他已经眩晕欲呕。

       他今天上午什么都没吃,为了休息放弃了进食,又为了看月放弃了休息,之后又去了海砂那里。他嘴里产生了那种难受的、让人知道自己快要吐出来的感觉。

       L没有明智地冲进洗手间,而是靠近桌边,把头放在发凉的木头桌面上,闭上了眼睛。他的笔记本电脑打开着,他能感觉到热度正从它显示着屏保的屏幕上,随着白光散发出来。

       L抬手想要合上电脑,关掉那突然恼人的光和热。但他的手指在屏幕前停住了。一声叮咚让他睁开一只眼睛,看到屏保已经消失,一个邮件符号在角落里闪烁着。他的手伸向键盘点开了邮件,接着重新垂下了头。

       他很疲倦,却又躁动不安,这混合的感觉让他浑身无力。他本以为按时吃药和休息可以缓解这种疲惫,毕竟睡眠是养伤时对身体最重要的东西,他也的确睡了。睡眠时间也足够,他想。但话说回来,L也知道自己再怎么睡觉吃药,对心理上的问题都不会有何帮助。

       L又抬眼看向屏幕,发现邮件打开着。是来自薇蒂的信息,内容只有一句话:

       我找到了。

       L坐起身盯着屏幕,头痛得更厉害了。

       ————————————————

       3月11日星期五 15:36

       他的门口站着一个死神。

       L捏着海砂那本笔记的两角,静静地注视着他。

       “苹果,你有苹果吗?”死神问道,眼睛饥渴地打量着房间,想找个红色的心形东西。一无所获后,又期盼地看向L。

       “苹果?”L问,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轻笑了一声。

       “嘿哥们,一般人发现死神站在自家门口可不会笑。”

       “的确,”L赞同道,小心地靠近眼前这佝偻着的身影,“但我突然发现他原来还是有幽默感的——虽然是很扭曲的幽默感。”L伸出手对死神微笑。

       “幸会,硫克。”

       …………

       “谢啦,”硫克激动地接过L手里的苹果。

       L看着他三口两口把苹果吞了下去,巨大的白色牙齿在灯光下闪动。“你不知道我有多需要这个,”死神说,眼珠在渡买来的那箱苹果上流连着,“死神界的苹果根本没法比。”

       “你想再来一个吗?”L好奇地看着那双倒映着自己的巨大眼睛。

       “好哇,你看样也不想吃,我就都帮你吃了吧。”

       L拿起一个苹果递出,看着他一把抓了过去,“所以,你是月的死神?”

       硫克把苹果整个儿塞进了嘴里,嚼得咔嚓作响,果汁和果肉碎片飞得到处都是,“哈?哦是,我不是他的,不过你懂的……我给了他一本笔记。”

       “你亲手交给他的?”

       硫克咧开嘴笑起来,笑声怪得让L都不禁侧目,“啊不是……我只是把它往下一扔,等人捡起来。”

       L又给了他一个苹果,好保证对话继续进行。他已经读过了死亡笔记的所有规则,死神把笔记遗落在人类手中似乎并没有好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张裂开的大嘴中又发出了那种怪异的“嗬嗬”声。

       “我太无聊了。”

       L盯着死神,震惊于这个他曾数次从月那里听到过的答案。他重整了一下思绪,伸手去小木箱里又取了一个苹果。

       “看来无聊真的是我们宇宙中最恐怖的驱动力了,”L小心翼翼地把那枚红色的果实摆在桌上,“但我很难相信这本笔记被月捡到只是个巧合。”这未免太完美了,某种意义上。

       “别看我,”硫克说着飘到L桌边,“这玩意儿从天上一个洞里扔下来,我可猜不到它会掉哪去。它掉到哪就是哪儿了,你懂的……”

       天啊,L想。谁会想到,一个无心之举竟能带来这样巨大的灾难。一个无聊的死神就可以这样支配人类的世界,他们的生命是多么微不足道。

       “不过还好他拿到了,”硫克咯咯笑着从L的桌上拿起苹果,“以前的人发现笔记的用处后都吓跑了,只有他,嚯,上来就开杀。一天就干掉那么多,真够厉害……”

       “是啊……月是特别的,”L念道,“非常特别……”他不禁想到,如果没有这一系列事,没有这种事,他也许永远都不会遇见月。他们活在那样不同的世界里,一生都不可能有交集。

       月毫无疑会在NPA平步青云,或是在任何有幸得他青睐的机构直登绝顶。但在日常那些倦怠的智计之下,他真正的天才会被尘封。他不会有机会赌上所有捍卫自己的信念,不会拼尽全力争取认为自己应得的一切,不会渴望被一再挑战,来知道自己还活着。

       没错,月是一个反社会者,但说到完美,再没有人比他更接近。

       “我可能要感谢你,死神先生——”

       “哈?”硫克的眼睛瞪大了些。

       “还要永远诅咒你,”L微笑着说完。

       “哦,行啊,”死神对他说,“我对这个不懂多少……但你俩真是太会玩了。月特别会玩儿……给我苹果吃,让我看有意思的东西,陪我玩马里奥赛车,”他如数家珍,“人类太棒了。”他低哑地笑着,开始朝房间的另一端飘去,“不过我也不打算在这儿待太久,月被抓住了,我的乐子也马上要结束了,所以你懂的……”

       “我不认为你的乐子会有结束的时候,”L说。

       “别提了,我回死神界的时候无聊得要死。”硫克突然停下了,瞥着脚下的地板,“所以我现在就走了——拿到了东西就走。”

       “嗯?”L警惕了起来,“那又是什么?”

       “月喽,”硫克看到L脸上悚然的神情,嗬嗬地笑了几声,降到地板上开始往下沉。

       “等等!!”L大喊,突然上前试图抓住死神长长的胳膊。他的手直接穿了过去,但这个动作乎吸引了死神的注意。硫克的一半身体伸在地板外,回过头看他,“怎么啦?”

       “你刚刚是什么意思?”

       硫克一副不解的模样,“噢,我和月有个协议。等他的时候到了,要由我把他的名字写在我的笔记里。差不多就这样……所以拜咯——”

       “等等!”L叫道,但硫克已经消失在了地板下,朝月的牢房去了。L来不及多想一秒,几乎是飞扑出了房间。他差点撞在电梯门上,疯狂地拍着按键,“快,快啊。”L伸手进裤兜里——

       电梯门滑开,L急忙挤了进去,按下渡手机的快捷号。“快接电话,”他低声念着,祈盼一切能再快些。

       “什么事?”

       “把月移走,”L命令道,眼睛扫着电梯到达的楼层。

       “我要把他带去——”

       “只管把他移走!”L大喊着狠按地下二层的按钮,“我没时间解释,只管把他移得离现在的牢房越远越好!”电梯门打开时他失手摔了手机,但他没有多看一眼,就抓一头冲进了地下二层的迷宫里。

       万幸当他到达房间时,渡正带着蒙着眼、铐着双手的月走出房门。老人看向L等他解释,但L只做了个手势让他快走。

       L解锁牢房门时,硫克已经站在了门内,挠着头一脸疑惑,“你明明就是把他放在这儿的,”他说这话的样子十分滑稽,但L没有笑。硫克转向他,“你下来得真快。”

       “的确,”L气喘吁吁地说,比起方才轮椅上的跋涉更多却是因为此时的紧张。硫克古怪地盯着他,枯枝般的手臂像死气沉沉地垂在身侧。他开始向L走来,但L知道他只是想穿过门离开。

       “等等,”L说,努力保持着冷静。

       “你怎么老是这句话,”硫克问。

       “那是因为我想和你谈谈。”L知道和这个死神谈判有多危险,他唯一关心的显然只有自己的无聊。他可以轻易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下L的名字,而与面对雷姆不同,那时将毫无回旋的余地。这次面对的是他,这才是死神该有的样子。一个真正的死亡之神。

       而L正愚蠢地挡在他面前,“我必须说实话。你下到这里来取月的性命,但我千辛万苦地解决了这个案子,却得不到想要的猎物,这对我似乎并不公平。”

       “不公平?这倒有意思,”硫克嗬嗬笑了几声,“但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死神先生,你是在窃取我的胜利果实,”L简单地解释道,“也许你并不这么看——毕竟你大概不屑于理解人类的自负——”

       “丁点也不,”硫克答道,抽出了他的笔记,看向L的头顶。死神的脸上突然裂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嘿,别告诉我你真信了他了,月对每个能用到的人都玩‘我爱你’那招。”

       L浑身一颤。

       “别太在意了,哥们,这不是针对你。他还特别喜欢用那个‘命运’的说法,在每个女朋友身上都过了好几遍。我还以为你应该更聪明点呢?看来人类还真是对那个爱字没有抵抗力。”死神发出了更多低沉回响的怪笑,“瞧他把你治得服服贴贴的。我还以为他做不到呢,这下可不敢再随便质疑他了。”

       L突然感到一阵恼怒,这个死神的恶劣和他的前主人还真是如出一辙。但他不能让自己的情绪流露出来,眼下还有重要的事要讨论。

       “的确,但无论我和月之间发生了什么,排在第一位的永远是我作为侦探、作为一个男人的自尊。我的尊严和理智都取决于我如何解决这个案子,所以我不喜欢别人无视我的意见——就像你现在想用那本笔记做的事。”

       硫克低头看看笔记,又看向L。

       “我为这个案子付出一年半的时间、精力,更做出了许多其它牺牲,现在我有资格得到一个令自己满意的结果,而不是满足他人,包括你,”L大胆地说。硫克嘎嘎笑起来——这是他第二次被人训斥,但看着一个人类明知自己在对谁说话还能这样出言不逊,总是这么逗他发笑。

       “我想要的是使月接受人类的审判和惩罚。虽然把他写进死亡笔记很有讽刺效果,但我不认为这是正确、公正、人性的做法。如果月要死,他只需死于电椅和注射,而不是一个无聊的死神手中一本超自然的笔记。月是我追踪、是我抓住的,我以此坚信他的生命现在属于我——同样还有他的死亡。”

       “一个人类的命属于另一个人类,”硫克怪笑,“你们只是我们的饲料而已……”

       “是的,我很清楚我的命在你们看来有多微不足道,但我只要求你听我把话说完。”

       “把话说完?你还有话要说?”硫克飘到他身边,弯下身把脸凑近L,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双眼,“有好玩的吗……?”他一边问,一边靠得更近了。

       “如果你愿意听……”

       第十九章•一人三面•待续 

评论(6)

热度(327)

  1. 共4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