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风揽月摸鱼

【翻译】20 Coexistence is Boredom 第二十章

Coexistence Is Boredom by Sakurazukamori6


第二十章•温切斯特的孤儿院

       透过计程车的车窗看去,这座建筑似乎只是一所教堂,还是其貌不扬的那种。但在一道道十字尖的铁门后,却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副景象。

       月看着一群小孩在院子里疯跑,流窜着追逐一只足球,喊声笑声把马路和人行道上传来的杂音统统盖了过去。

       “华米之家?”海砂打破了沉默,试着念出了门柱上的镶字。她挠了下头,“这个孤儿院是一个叫……华米的人的?”

       “你已经见过他了海砂,”L告诉她,但没有说得太清楚。他高高地举起一只手,对靠近大门的那群男孩挥动起来。虽然比赛正激烈,一半的孩子还是立刻停下了动作。另一半最后也停了下来,周围的吵闹声渐渐退去,就像有人按了遥控器上的暂停键。

       一个棕发邋遢、一身蓝衣的男孩突然离队,往房屋的方向跑去,双手像对进港的船打信号一样举过头顶。留在院子里的孩子则似乎忘了自己在做什么,全部直愣愣地盯着L。

       “大家都在看你,他们好像不认识你啊,”海砂小声说,“你确定你来对地方了吗?如果你迷路了我们不会笑你的。海砂有时候也搞不清方向。”

       “不,就是这里,”L微笑着说,只见一个穿斑点灰夹克和卡其色裤子的老人匆匆走了出来。他扫了一眼大门,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月也能看到他脸上的惊讶惊讶。

       出乎意料地,L从裤兜里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几秒钟后,月听到了电话铃声,站在房屋台阶上的老人把手伸进衣袋。

       “罗杰,可以打开门吗?”L对着电话说,妥帖却又很怪异地带着英式口音,“不然我进不去。”

       老人似乎刚刚反应过来,急忙穿过院子走来。

       “你……你怎么会来这里?”罗杰,就是这位老人,再次伸手进夹克里,这次掏出了一串颇有年份的钥匙,串钥匙的铁环更是旧得像个古董。

       “我在‘停工休假’,所以比起溺在豪华酒店的客房服务和薄荷枕头里,也许还是来这里更好。我可以进来吗?”

       罗杰打开了门,仍带着不知所措的表情,“这里当然永远欢迎你,我只是有点吃惊。我还以为——”话头突然停住,他看到了月和海砂。

       “噢,”L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我该给你介绍我的朋友。”

       “朋友”这个说法对老人的惊吓似乎比突然冒出来的L还要多。

       “这位是美奈子,”L向女孩伸出手示意道,“她身边那一位是清。他们两个都在基拉案的调查中给了我极大的协助。”

       “你好,”海砂用有限的英语打招呼。

       “幸会,”月礼貌地问好。

       “……啊,幸会,”罗杰回答,虽然仍是一头雾水。他对两人依次伸出手。“这是说……”他转头对L说,“……你抓住基拉了吗?”

       “某种意义上,”L说,但看到老人再次投来迷惑的目光,他又改口说,“是,我抓住基拉了。罪犯们又可以放心地犯罪了。”

       罗杰似乎不太确定该被L糟糕的笑话逗笑,还是该直接抽他一顿。

       “说起来,”L换了个话题,“梅罗和尼亚现在在哪呢?”他环顾院子,对几个盯着他的孩子微笑。

       “梅罗应该是在马特的房间里——现在考试结束了,所以他大概正在睡觉。你知道他在这种时候能紧张成什么样子——尼亚的话,应该在我办公室边上的哪间教室里玩玩具吧。我这就叫个孩子去找他们。

       “不过眼下还是先请进吧,”罗杰转向完全不明情况的月和海砂。

       他们进到了建筑里,月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到处三三两两的小孩。罗杰从聚在门口的男孩里揪了一个,让他去找L要见的那两人。

       此刻他们正穿过一条白瓷砖铺地的宽敞走廊,两侧墙壁上是内嵌的廊柱和房门。月想看看那一个个大房间里有些什么,但要跟上前面两人的脚步,没能找到机会。

       他沿着过道望过去,看到走廊尽头处连接着楼梯井。一群孩子坐在楼梯上,月能感觉到他们正看着自己。

       月并不在意他们的目光,重新听起L和罗杰的谈话。他们没说到什么重要的内容,他的注意力很快又飘散开去。他其实很想被带去自己要住的房间,让他可以一个人安静一会儿。更别提飞机上只小睡了那片刻,让他到现在还浑身无力,真的好想……

       思绪像沙粒一样流了个干净,月把视线往左移了几寸——一抹白色忽然触动了他的神经末梢。

       一个穿着超大白色睡衣的男孩正蜗牛一样缀在他们身后。他胳膊下夹着一盒拼图,低头盯着脚,仿佛脑袋有千斤重。

       好奇怪的小孩。

       虽然这样想着,月却并没将目光转回L身上。他谨慎地看着这孩子慢吞吞的移动,近在咫尺地走过他身边。错身的一瞬间,这奇怪的孩子透过那从浓密的白发,抬眼向他看来。

       这个小孩……!

       那双煤黑色的眼睛……

       就像L一样。

       月眼睛轻瞥,这种程度的酷似让他有些不安。但他还没来得及探究这孩子的身份,就看到反方向窜来了一道黑色闪电。

       一个金发——月眯起眼睛——男孩(?)正沿着走廊跑来。

       他停在几人、不其实是L面前,张嘴好像要大喊什么,但发现有外人在场时又迅速闭上了嘴。他很奇怪地也有双类似L的幽暗眼睛。

       “好久不见,”月听到L说。他用某种近似于满意的目光看着两个男孩,“看到你们这边一切顺利我很高兴。罗杰一直有对我汇报,但我更想听你们亲口说,毕竟这事关你们的未来。”L搔了搔头,眼睛离开了这对奇怪的小孩,又绕回月和海砂身上。“但这个之后再说,我先给各位介绍一下。”他指着他们,为了让海砂听懂,用日语说道:“这是尼亚,这是梅罗。”他先指向白发男孩,又指指金发的,“他们是我的继承人候选中的两个领先者。”

       L的继承者……!

       月努力控制着不瞪他们。

       “这两位,”L换回英语说,“是美奈子和清。美奈子是我的朋友,清是我的部下。”

       这个说法似乎相当引人侧目,两双眼睛瞬间像磁铁一样紧锁在了他身上。月礼貌地微笑着,来抵消一点紧张气氛。

       被一双这样的眼睛盯着已经够糟了,现在又加上一双,让月真的想出声叫他们别看了——尤其那个金发小子,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瞪视。何况还有L那种似乎在故意煽动他们的说法。他轻轻巧巧地介绍月为他的部下,这虽说是实情……但根本没必要让这两个小孩知道。

       “清和美奈子都是很好的人,所以要带他们一起玩哦。”

      ————————————————

       一个月前

       “渡,请下来一会儿,我需要你帮忙。”电话对面突兀的挂断声比老人能说的任何话都更让人安心。L坐在月的牢房外,感到自己的心跳渐渐恢复了正常。他的呼吸平缓下来,头脑出奇地麻木。

       还好,渡没用多久就赶到了,站在他面前等待指示。L犹豫了一下,他意识到自己要提的要求有一点过分——其实远不止过分。“听来会很奇怪,”他一开口就不满了自己的语气,“是……听来会很不妥,但我非常清楚自己要做的是什么。”

       渡的眼睛睁开了。

       “是这样,”L重新开始道,仍带着些许犹疑,“我做了某件我也许不该做的事,有很大可能会在未来给我带来麻烦。到了那个时候我会为此负起全部责任,但现在我不会考虑更多,只看以后会发展到哪里。”

       看到渡那难得的困惑神色,L知道现在自己要么做得极好,要么犯了大错。

       “我决定不处死月。”

       L仔细观察着渡,想赶在他开口前捕捉到他的态度。

       ”我打算雇用他。“

       ”……“

       渡清了清嗓子,“这由你自己决定。”

       “然而是个糟糕的决定,”L说。这是渡第一次听到他开口指责自己批准的行为。并不是说L认为自己是完美无瑕的,但通常在他的战略上,L几乎不会对自己有负面评价。

       “我如果是个正派的人,月现在应该已经被注射了致死量的氯化钾了。”L痛恨自己的出尔反尔,痛恨自己打破了承诺,违背了抓住并处死基拉的宣告,那对世界,对调查组,对他自己公开而无声的誓言……

       他发过誓,但他不会——他无法狠下心来再伤月更多。这份软弱会比他已经任月受到的伤害,更沉重地压在他心上。

       “我全心全意地相信我可以让一切得出最好的结果,我相信我可以掌控住我的原则、我的事业,还有月。但这种相信99%都来自强行的乐观和用以自我开脱的防御机制。诚实地想想,成功的可能性其实微乎其微。”L的拇指焦虑地搓着下唇,抬眼看向渡,“我知道一遇到和月有关的事,我根本没有客观可言。比起高尚、合理的选择,我更偏爱他。可我……”他低头看着膝盖,似乎正挣扎于自己的语言和思绪。

       “我已经没力气在乎了。我只想回家,带他一起走。”

       渡站在那里,几乎被L的声音惊呆了。

       他知道L近日来的痛苦。两周前,他走进房间时已经看到了那一片狼藉。摔烂的电脑,餐具的碎片,地板上难看的刮痕,大概来自那把被踢到墙边的木椅子。

       除非有肢体上的冲突,L是不会因为生气就诉诸暴力的。他会变得乖戾,会叫人“闭嘴”或者“别烦他”,但绝不会歇斯底里地摔东西。

       渡知道他不可能用这个案件之前的L来衡量之后的他,知道面前的青年已经不是一切刚开始时的那个人。他的生活中有了太多变化,就算他想变回从前的样子,也不可能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几乎让人悲伤。

       “但我不能这样回去,”L说。他现实的一面还没有被跑回华米之家的强烈渴望压倒。

       “你想要我预定带有私人诊所的酒店吗?距离你受伤已经过去三个月了,接下来可以进行一两个月的物理治疗。但我还是建议你花满六个月让伤处彻底愈合,然后再开始康复训练。”

       “休息三个月听来不错,但我还是想加快些进度,回家里完成复健。一个月就够了。”

       “你确定吗?”

       “是的,我想尽快正常步行,所以请安排吧。”L轻触腿上被子弹穿透的部位,即使隔着牛仔裤也能感觉到收缩的皮肤。“我不能指望自己保持头脑清醒,”他继续摩挲着伤口,“这就是我大意的证明。”L拿开手,轻轻搭在轮椅的轮圈上。“在月的事上我无法信任自己,但我知道你一定可以做到不偏不倚。”

       渡乐意为L接下任何担子,但在眼前这情形下,老人也不知道自己能帮上多大的忙。对任何人保持纯粹的中立都是不可能的任务,更何况面对月那样擅长瓦解感情防线的人。在变故发生前,渡对这个年轻人其实很有好感,L喜欢和他在一起更是让渡欣慰,连两人间时不时爆发的斗殴和指控都不足为虑。

       这样多好啊。L几乎从不——也许是根本不听任何人的话。即使和他生活了这么多年的渡也没能例外,反倒是月在说服L这方面做得相当成功。

       但话又说回来,那大概也正是这一切混乱的起因。

       “我还有别的事要办,请给他清理安置一下吧。”

       渡微微鞠躬,虽然他们之间从不需要这样的礼仪。

       “当然。”

       ……

       他进门的时候,雷姆和硫克正站在房间中央。

       往小里说也是颇吓人的阵势。

       “这是什么意思?”雷姆声音浸了毒液一般危险地问。

       “你这一出我可真没想到,”硫克的身子弓在他的书桌上方,嘴角咧到了耳朵根。

       L知道他们两个都能感觉到月还活着。火口死后月就是雷姆的宿主,而硫克又是最开始纠缠少年的死神。

       “他必须死。我不知道他对你说了什么——”

       L抬起手打断了他,“情况不是由他决定的,雷姆。请不要在这一点上误解我。”

       雷姆金黄的眼仁亮起了怒火,但L无所畏惧地来到书桌边,打开他藏着那三本死亡笔记的抽屉。他取出属于月的海砂的那两本,把神父的那本留在了抽屉里。他就是用这本笔记和硫克做了眼睛的交易,现在已经是它的所有者了。

       L示意雷姆随他来,硫克饶有兴趣抬起了头,想看他有什么计划。

       “你要做什么?”并不为雷姆声音里的敌意所动,L来到了海砂卧室门口,没怎么敲门就径直进了屋。

       金发女孩已经起床,正倚坐在沙发上。L一进门,她茶褐色的大眼睛就睁得更大了——她看了到L手中的死亡笔记,或者说是她数月前在四叶和雷姆的对话中听说的,基拉的武器。

       “从你的表情上我可以看出,你很清楚这是什么。”

       雷姆冰冷地盯着她,但没有出声抗议。

       “你在说什么啊?”

       “海砂,我知道你是第二基拉,你不需要再瞒我了。”L向前推着轮椅,正停在少女面前。他把死亡笔记递给她,“拿着。这本是你的死亡笔记,所以我现在把它还给你。”

       理所当然地,海砂露出了诧异的表情,“这不是我的。我不是基拉,”她倔强地补充道。

       L叹了口气,“海砂,我知道你没这么傻。所以拜托不要惹我,接着你的笔记,别让我把它扔到地上。”

       “月在哪里?”她问道,把心中的所有慌乱都掩饰在了演员的面具下。

       “我会告诉你月在哪里的,但条件是你接着这本笔记,并且按我说的做。”

       L感到雷姆的视线正灼烧着自己的后颈。

       “你说谎。你之前来看我的时候我问过你那么多次,但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现在凭什么要我相信你?”

       “因为现在这样对我有利了,”他淡淡地说,“今天情况已经不同,我要求海砂老实合作。”

       海砂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好像他突然长出了两个头。“我……老实合作?”她的脸庞在困惑和愤怒中皱紧,“我不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但我知道你是个疯子,我要见月。”

       “我正要给你这个机会,但你首先要接受这本笔记。”

       “但你在说谎!”海砂尖锐地说,“你不会让我见他的。我知道。”

       “那你可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了。我感觉自己还是比月更可信的,”L信口评价道,“虽然你或许不这么认为。”他对她微微一笑,又把笔记向她递了递,“快拿着,我的手都要麻了。”

       海砂发出了一个可爱的懊丧声音,一把从他手里抢过了笔记。随着这个动作,她的神情瞬间从烦躁变成了震惊,眼神呆滞着,发出了一声痛苦般的轻哼。他看着她的身子晃了晃,视线越过他投向了出现在他身后的雷姆。

       “现在你的记忆已经回来了,”L打断她,对她伸出手,“我要你再把它归还掉。”

       海砂猛地转向他,“什么?!”

       L指了指白色的死神,“把笔记交给雷姆,放弃它的所有权。”这样就可以抹去她有关死亡笔记的所有记忆,完成了和雷姆交易的一半。但他知道死神不会满足于这样的记忆清理,她想要海砂从此和月、和L没有任何瓜葛。这是情理之中的愿望,毕竟他俩一个一心利用海砂达成自己的目的,另一个只想在解决第一基拉后处死第二个。

       L也想像死神想要那样,让他们从此远离海砂的生活。但即便如此,他也不得不承认莱姆的愿望终究并不实际。老实说,他当初保证把月从海砂的记忆里抹去,其实是给死神“提供了错误信息”。当时他不顾一切地想在雷姆面前压过月,所以说的话不够准确也怪不得他。至少他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让雷姆改变主意,或是至少把海砂拉到自己这边,好让她替自己去说服雷姆。“海砂,只有这样我才能允许你见月,所以请放弃笔记的所有权吧,我保证你们两个都不会有事。”

       “这不是我们当初说好的条件,”雷姆对他嘶声说。从对话开始她就一直保持着沉默,但他三句话不离月,还是活着的月,终于让她忍无可忍了。

       L努力表现出一无所知的模样,“雷姆,我们现在不谈这个好吗。”

       “如果这就是你报答我的方法,我当初就应该让月得偿所愿。”

       “也许你确实应该,”L赞同道,大眼睛注视着海砂和她困惑的表情,“那样一定会让海砂非常幸福,连月准备毁尸灭迹时她会遭遇的结局都不算什么了。我们可以就此尽情推测,但到头来一切还是应该取决于海砂。你说是吗?”

       雷姆没有回答。

       “所以我唯一该问的问题就是,”L的声音轻松自在,“什么才能带给海砂终极的幸福?”

       少女一挥手臂,“这还用说,海砂需要月。”

       L微笑。“你听到了吗,雷姆?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但海砂和我们不一样,她在自己的感情上从不含糊。我们应该尊重她的选择,给她她想要的。”

       “你好像被他耍了一把嘛,”旁边看戏的硫克对雷姆嗬嗬笑道。

       “你还是闭嘴吧,”雷姆道,“给他死亡笔记的你也没干什么好事。”

       硫克耸耸肩,“我只是个旁观者,太投入可就不好玩了。你得学着放轻松点。”

       向往常一样,白色死神没再搭理硫克,她的注意力自然地投向了仰望着她的娇小少女。

       “雷姆,我想要这样,我想和月在一起。”

       不知不觉地,死神那坚定的神情似乎开始动摇了。一抹悲伤划过她的面孔,那是一个活过亿万年、见过世间百态的生物很难表现出的感情。让她悲伤的,显然正是海砂的选择。

       “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雷姆沉郁地问,但已经准备让步了,“我愿意为你而死,海砂。你只要说一句话,我就可以杀了他和月。”

       “不要杀月!”她尖叫道。

       L的头歪到一边,“我很感激海砂的关心。”

       “噢,”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我大概也不想龙崎死——除非他妨碍了海砂和月的爱情。”她说这话时,脸上是一种颇有些刻薄的笑容。

       L不禁想在事关她的幸福时,海砂的冷血可以比月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这还不够糟,她对表演的热衷也毫不逊色。

       “你完全不需要担心,”他对她说,每个字都是真心实意。他和月之间已经今非昔比,他不会再试图寻找根本不存在的东西。这个时候,只要月能活着就够了。只要月活着他就满足了。

       “那么海砂,我们说好了吗?”

       海砂像做人生中其它所有的选择时一般,义无反顾地一头扎了进来,微笑着同意道:“我不要这本笔记了。”她说着,把笔记递给雷姆。L看着她再次失去记忆,随即也失去了意识。

       还好雷姆及时接住了她。

       “我不会阻止她和他在一起,”雷姆打横捧起海砂,将她放到床上,“但如果她出了什么事——如果你们两个中任何一人,以任何方式伤害了她,我一定会找到你们,把你们两个都杀掉。”

       “我理解,”L点头,往门口行去。他回头扫了海砂一眼,白色的死神正垂头看着她。

       雷姆对海砂的忠诚与深情让人惊叹。

       如果月和他能有她一半的体面,也许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的结果。

       L关上门,突然意识到身后还跟了一个。“这倒提醒我了,”他脱口而出,“我们也还有事要讨论呢。是吧,硫克?”

       “什么事?”死神问,“你还要给我苹果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月的事?”

       “是的,或者说他还活着的事。”

       “你赢了——我是真没想到,”硫克宣布。

       “啊……”L怀疑月的死神是不是有点弱智,“是,但是……我还以为我不杀他,你一定会动手。”

       “哈。噢对了,说到这个……”硫克挠了挠头顶,“我有几个问题。”

       L努力不也挠挠自己的头,“你有……几个问题。”       “比如你打算把月怎么办?就先从这个开始吧。”

       L盯着死神,“这个啊……我打算收编他。你已经知道了,月非常聪明。所以我想这样应该会利大于弊,让他去纠正自己的错误,而不是由别人——也就是我——替他去做。”

       “这样吗?”硫克问,“你就不担心他再从背后捅你一刀。”死神笑得呲牙咧嘴,好像觉得这种可能非常好玩。

       “如果他再背叛我,我就杀了他。”L对月有很多犹豫不决的事,但这件绝不是其中之一。

       “那如果他先干掉你……?”硫克的嘴咧得不能再咧。

       “那我就输了,月赢了,你就有机会看到一个新世界拔地而起了。无论哪种结局,在我看来都是你的胜利啊,死神先生。”

       “你们两个……”硫克咯咯怪笑,“……太有意思了。那我就放你们自己折腾一阵,看看会发生什么吧。不过十有八九月一有机会就会杀了你,到那个时候我就给他一本死亡笔记。”

       L一笑,“十有八九,我会把他拴得够紧,让他连这个念头都不会有。死神先生,请不要低估一个人类在把敌人留在身边时疑心能有多重。”

       “这我应该得好好记住了。不过你知道,你抹掉他的记忆就根本不用担心这些了。”

       “你是在和我说笑吗,硫克?”L脸色严肃地问,“如果是的话,这个笑话可不怎么好笑。”L的态度一转,硫克知道自己踩到每次被月教训时总会碰到的地雷了。“我宁愿杀了月也不会让他忘记自己做过的那些恶行,我也知道如果他忘记了你也不会让他活着,所以请不要再对我做这种无谓的测试。”

       “说得没错——他要不是往常那种扎人的性子,留着也没用了。我只是想看看你有没有考虑我的感受。”

       “当然,”L说。他低头看着手中的死亡笔记,原本属于月的那一本。“我会让他放弃死神之眼。虽然我自己很想保留我的交易——毕竟在以后的案件里会很方便,但我不能保留这双眼睛。这种力量不该属于人类。我已经看到了这里所有人的寿命,我不觉得自己能受得了更多了。”

       “所以你也要放弃所有权。”

       “是的,但我没用这本做交易用的笔记杀过人,所以大体上不会丢多少记忆。反倒是月,他会需要充足的证据来相信自己基拉的身份。所幸我已经录下了我们所有的对话,但以防万一,我还是会让他亲笔写下他到目前为止做过的所有与死亡笔记有关的事。这也许要花上好几天,所以还请你留到他完成。”

       ————————————————

       纯白的床单上铺着一床乳白色的被子。

       月坐到这张从此将要栖身的床上,身体的重量陷进床垫,发现弹簧松了一根。他的面前是一扇大型落地窗,阳光在窗台上漾开涟漪,透过在风中摇曳不休的白色窗帘泼洒进来。他的房间在二楼,正面对着前院。

       他听到了孩子的笑声。

       月双手捧着头,深深吸了口气。从他被释放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极其难熬的一个月。L和他……没怎么说话,也不是特别喜欢共处一室——他对此倒没有意见,比起被L挑起正面冲突,他宁愿远远躲开。

       L似乎也在躲着他。他可以对别人说月的事,却无法直接对月说话。这种情形在月看来并不好笑,但如果能让油盐不进的L感到不舒服,倒也算是一项成就。

       他无法相信自己竟然在感激海砂的存在。他和L互相不交谈,就需要别人来传递消息,而海砂似乎很乐于在他们之间跑来跑去,叽叽喳喳地说着从两人那里听来的话。这种交流方式目前还算理想,但他们不可能永远无视对方——不管月有多想。总有一天等这个破假期结束,L想重新开始工作时就会来找月。然后他就会开始命令他……

       光是想想自己要被L使唤,月就恨不得举起一把椅子扔出窗去。他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来做好心理准备,但即使如此,这样的未来还是让他生气,让他愤怒,更让他沮丧。

       好痛。他的骄傲已然碎落一地,但他却无可奈何。从他屈身在L面前,乞求他救自己逃离死亡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再也无可奈何。

       月感到火烫针刺般的懊悔,为那天说出的每一个字,为自己面对L的卑微。他当时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的。他应该任硫克杀了他。他应该咬断自己的舌头,在那冰冷的地面上流干最后一滴血,以此成就他的尊严。

       他本该这么做……

       但他没有——他不会。到最后,惊惶和恐惧终究比骄傲和荣耀强大得多。他太想活下去,其它什么都战胜不了他生存的本能。他可以答应任何条件,承受任何痛苦、任何耻辱,只为获得那一线生机。

       这让他无地自容。此生第一次,怨恨、失望、悲哀,这些情绪的对象不再是旁人,而是他自己。在这失控情绪的喧哗中,一个令人窒息的念头自始至终笼罩着他,将他的失败总结成一个残酷的真相:

       他失去了一切。

       L夺走了他的一切,无论他怎样努力,都再也拿不回来了。

       “打扰了,”门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月呼地坐起身,只见房门打开,那个叫罗杰的老人走了进来。

       “真抱歉这样闯进来。”

       “哪里,”他违心道,一边尽量微笑着,演技却有些力不从心,“我能帮您什么吗?”

       “这话应该我问才是,”罗杰和蔼地说,“如果你需要帮忙拆行李,或者熟悉一下周边,我都很乐意——”一声小孩生气的尖叫打断了老人的话,罗杰无奈地摇摇头,快步走过去关上了窗,“这些孩子有些时候太能吵了。”他拉好窗帘转向月,“抱歉让你住在这么不方便的房间,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重新安排一间,也好和你的朋友挨得近点。我把她安排在走廊的另一头了,免得男孩们打扰她,他们晚上可能会比较吓人。”罗杰清了清嗓子,“不过她应该没事的。她似乎很喜欢孩子。”

       “哦……是啊,”月敷衍说,他实在没心情和人寒暄。

       罗杰走到门口,临出门时犹豫了一下,“我忘了说,晚餐准备好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欢迎下楼和我们一起用。”

       “不……不用了。我很累了,所以……”他扫了一眼床铺。

       “啊,当然。那,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第二十一章•安顿•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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