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风揽月摸鱼

【翻译】33 Coexistence is Boredom 第三十三章

Coexistence Is Boredom by Sakurazukamori6


第三十三章•有一瞬间

       “你喜欢红色的是吗?”L问。他和月分享自己的储备糖果,发现月只挑覆盆子软糖吃。

       此刻他们坐在阳台的台阶上,月正在等晚餐,而L今晚的唯一目标就是毁掉他的晚间时光,或者从他自己的角度来说,是向他展示英国糖果之美。

       自从月下楼吃了一次晚饭后,L就发现他再没错过一次罗杰的家常菜。但在这种居家画面里看到月总是很古怪。好吧,也不是那么怪……坐在桌边和他人一起用餐是他很正常的活动。直到基拉案打断了他的家庭生活之前,他已经这样做了十七年。

       月刚刚重新开始这一仪式时,L以为他是心血来潮,才会想在华米之家的大餐桌上挤出一个位置。但在接连数周的观察后,L的心沉了下去。他意识到月也许是把这个场合当成了一种安慰。

       L不想认为月是觉得孤独,或是思念家人了。月本就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孤独者,他总是有意识也下意识地把自己与他人分隔。他可以和同龄人交往,但从不触碰任何基础的层面。哪怕是L和海砂这样,强行闯进了月的人生,大闹月的精神世界,占据了他每日大部分的思维,也从未被接引进月心灵的圣堂。那里供奉的不是哪个真实的人,只有一池水面,让月可以偶尔透过涟漪和泡沫瞥见自己的倒影。那绝非准确的形象,而是被自负和自我扭曲、放大着。

       月享受独自一人。L能理解他的感觉,因为他自己多年的独居也从未有过苦恼。他满足于孑然一身度过的人生,把所有热情都给了工作。至于爱情,他更是想都没有想过。但自从遇到月,他却突然发现能有个人和自己说话,有个人能理解他、让他感受到无数不同的东西,这种滋味是多么奇妙。

       无论在哪种意义和方面上,月都是他的灵魂伴侣。L此前从未相信过这种说法——一个人命中注定该和另一个人在一起,从概率上看似乎并不可能,但除此之外,他找不到其它方法能解释他们之于彼此那奇特的完美。他真的努力找过了。

       他已经做不回遇见月之前的自己了。真是悲哀。他人生的那一部分从此永远对他关闭,无论他怎么做,都再也找不回来了。但月也被困在了同样的窘境里,他也回不去故乡的简单生活,更回不到他的亲人身边。

       L从没有询问过月在这方面的感受,因为无可否认地,他害怕听到那句裁决。如果他问了,而月向他坦言自己确实在想念家人,L会同情他。而在有关他监禁的细节上,L不想对月表现出任何软弱。

       说到底,他们能在人间共度的时光本就那么短,还是不要耽于这些沉郁的想法才好。

       想找有力的排遣——糖果通常很合适。L从袋子里抖出一把水果软糖,分出红色的那些。然后在他的另一半好奇的目光里,展开月的一只手,温柔又带点笨拙地将那把糖果放在他的掌心。做完这些,他又默默地合上月的手,把它推回给月。

       “我还喜欢梨味的,”月发现L给自己的都是那些苦巴巴的覆盆子糖。

       “对,但我也喜欢梨味的,”L说,“它们是我的,所以你可以吃那些透明的,因为它们自己都糊涂了,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味。给,”L给了他一颗糊涂的透明糖果。

       月把这颗没人要的糖在指间转动着,皱着眉把它弹回给L。糖果撞在L的额头上,掉进了他白T恤的衣褶间。他捡起来扔进了嘴里。

       “你再这样朝我扔糖果,我就要以为你喜欢上我了。”

       月翻了个白眼。他伸手去够L的糖袋,L立刻出于某种护糖本能把袋子拿远。

       两人四目相对。

       月又够了一下。“不行,”L说着,朝另一个方向用力伸长胳膊,月伸长手臂却够不到的样子看得他轻笑了出来。L把糖袋放低一点,月一去抓就迅速闪开。他把这动作重复了几次,因为看着月失败——一次又一次地失败——实在别有乐趣。

       “这也太蠢了,”月装出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甚至把头扭去了另一边。L再次戏弄地把他的宝贝糖果拿近时,月直接狠狠扑到了他身上,越过他被翻到一边的腿撞上了他的肩膀。但即使经过这一组闪电突袭,月的指尖还是堪堪从糖袋上擦了过去,L苍白细长的手臂仍然嘲笑似的伸在他的触及范围外。

       “你对‘不行’这个词真是有很大的意见啊。”

       “我对这个词没意见,”月沿着L往上爬,“我只是不习惯听人用它来答复我。”他轻轻巧巧地把糖袋从L手里扯出,从五体投地的状态支起身来。那动作做得高雅优越、得意洋洋,根本看不出来他刚在地上扑腾过。

       L跟着月坐起来,“只是因为我想要梨味你才会抢着要。”

       “所以呢,”月毫不客气地说着,往嘴里扔了几颗。成熟优雅如夜神月,性格里也有一些部分幼稚娇纵得让L驻足侧目。他现在应该已经见怪不怪了,有时却还是会不由得多看一眼。

       “你真是只矛盾又累人的生物,把糖还给我。”

       “等等,”月说着把袋里的所有软糖倒在了手心,开始挑拣自己想要的。少年这种极度不体贴的行为看得L直皱眉,他甚至把不要的软糖倒回了袋子里,若无其事地还给了他。

       “干什么?”月发现L正死死盯着自己。

       “你都不知道自己刚刚干了什么吗?”

       “不要因为我把梨味的都拿了就发脾气,”月这么说完,竟敢又推给了L几个他不喜欢的软糖。他一脸嫌弃地把它们丢在他手里,一边还评论着某些水果不该被做成糖。

       “你亵渎了我的预备/储备糖,只用了不到一分钟。”

       “它们不是早就被亵渎了吗?这种东西应该从塑料袋里拿出来,在罐子里存上几个周再吃,不氧化一点味道会很奇怪。”

       L又重重瞪了月一眼,“没错,我知道,但我在现在吃和等三个星期再吃之间权衡了一下,结论是我更想现在就吃掉。”

       “你应该等的,”月说完,可恶之极地从他手里拿过袋子,把手中的软糖放了回去,“吃得我嘴里一股糟糕的味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吃?”

       月耸了下肩,抓了抓自己的小臂,“你和渡谈过了吗?”

       “我们上一个话题还没说完,是怎么突然跳到这个问题上的?”

       “你是生气我吃了你的糖吗?”月干脆地问,紧接着L就发现月的视线奇怪地投向了自己身后。他正向转头去看,月却忽然伸出手,撸了一把他的后脑。

       “你该剪头发了。”

       “什么?”

       “你的鸡窝头又严重了。”

       L犹豫地把一只手伸到脑后,把发尾压下去,“哦好,那个……请闭嘴吧,”他打掉了月那只试图再次撸他头发的手,“你今天格外烦人,又偷我的糖,又对我的头发指手划脚。”

       “你每天都很烦人,我这是给你放一天假,”月说。要不是不想在烦人上再被冠以幼稚之名,L早就把他推下台阶、脸朝下栽到草地上去了。呃,果然他还是想这么办。L抬起一只脚准备将夜神月打下阳台台阶的宝座,却不得不停了下来。因为月忽然将上身转向他,姿势别扭地靠到了他背上。

       “我是说真的,你到底和他谈过了没有?”月边说边搓着上臂和肩膀。这动作实在很扎眼,因为以月的举止,他从不会这样躁动不休的。L从月的手上转开了眼。

       “在你的代号还没有名气时,要给你接一个相对有名的案子是很困难的,你对需要花的时间应该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月眯起眼看着他,“你根本什么都没和他说,是不是?”这倒是真的。他一直在回避和渡说起他们的协议,因为那会让他看起来……怎么说,对局势把控得不是很好。他只想说这么多了。

       “我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和他说,”L拿出一副轻蔑的口气说,“而你只要耐心等待。”

       “你还真是擅长发号施令。”

       “你却非常不擅长服从命令,”L回道。如果月能乖乖地听他的指示,人生一定会轻松很多。他这样想虽然有点控制欲过强,但L本就习惯了控制周围的一切。他习惯了自己命令,别人遵从;他习惯了他人听他号令而不反驳。虽然他一定程度上很享受月的利嘴,以及在多种不得体的情形下被那张利嘴颐指气使,他也仍然是个享受掌控力和掌控过程的人。

       控制权对他们两人来说都是这段关系的重要成份。他看起来已经摒弃了那些专横而幼稚的情绪,对月的爱情也日渐成熟:重要的不是这段关系中谁占上风,而是他们应该对彼此抱有的感情。在较高层面的意识里,在他仍能看到事物真谛的那部分,L承认这就是他想要努力的方向,他想要他们拥有一种平等的关系。但在大脑更实际的那一侧,在他汲取信息、用来驾驭与月的日常相处的区域,他的习惯(大概是坏习惯)仍然比理想更能左右他的思考。而他的习惯就是掌控他人,他不愿被任何人指挥。

       “我今天不想和你吵架,所以请务必闭嘴吧,我受够了你这样得了便宜还卖乖。如果你要抱怨,也行,只要别来对我抱怨,还大呼小叫、比比划划的。”

       “我抱怨是因为只有这样你才会照我说的做。而且我的音量似乎很关键,如果我说得够大声,就能穿透那层乱草到达你的耳朵了,”月抬手示意了一下所谓的乱草说的是L的头发,然后继续挠着肩膀。

       “你真的很想让我剪头发是不是,”L说。他已经没有心思继续对话,注意力被吸引去了另一个方向。

       “我真的很想让你听我的话,”月说着,加了点力度搓着手臂。

       L停下了动作盯着他,“你这是在干什么?”

       “嗯?”月转头看向他,循着L的视线发现他说的是自己的手,“我不知道……”他慢慢地说,声音里带上了一点不安,似乎意识到这现象应该有什么含义。他一只手摸了摸喉咙,明显费力地吞咽一下,脸色难看了起来。

       “月……”L开始担心了。他看着月的头先是转向右边,然后左边。他找的显然是丢在他们中间的那袋糖果,因为他从地上抓起袋子,做了个奇怪的动作:他看起了上面的成分表。

       月的双手落到了腿上。困惑和慌张的神色在他脸上一闪而过,最后只剩下了困惑和一点震惊。他转头看向L。

       “我……对酒石黄过敏。”

       L像没听清一样回盯着他,“黄色食用色素?可这里面又没有——”L回想了一下月刚才浑然不觉吃下的绿色软糖。间色食用添加剂有时是原色混合而成的,这种情况就是蓝加黄,为了模拟梨的颜色黄的浓度还会更高。L很想双手扶头,“你的健康记录里怎么没写这个?”

       月顾不上回答他,一心挠自己的肩膀。L不能忍受这样被排除在状况外,气恼地伸出一只手,一把撕开了月的衣领。

       月的整片胸口已经开始浮起红疹。L的另一只手抓住月的一只衣袖,拉下他的肩膀,一脸忧心地检视着他的皮肤。

       “我应该立刻送你去医院。”

       月又露出了刚发现自己过敏时的那种难看脸色,但这次他的手没有摸向喉咙,而是紧紧捂住了嘴。

       “我好像要吐了。”

       L不由得一惊,“什么?”

       不等他再说一个字,月已经站起来跑进了屋,纱门“砰”地在他身后摔上了。L站起来跟上去,慌忙中踩到了牛仔裤又长又破的裤脚,滑了一下,膝盖结结实实地磕在了台阶上。

       L忍住了冲到嘴边的几句咒骂,因为他想说的那个词对他的生母未免不公,哪怕他不知道那位女士是谁。他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穿过纱门,像月一样摔上了门扇。他一进屋就立刻跑向罗杰,这位前保姆正在唠叨孩子们总爱摔门,再摔他就把他们的头摔到一起去。

       “把你的手机给我,”L一句解释也没有地要求。罗杰刚把手机递出来,L就一把从他手里抓了过去,开始翻找孤儿院私人医生的电话。

       “看来华米先生还没和你解释过怎么说‘请’和‘谢谢’。”

       L记住号码后把手机扔还给罗杰,“他也忘了教我怎么谈恋爱,喜欢的人想吐的时候该怎么办,但我照样能应付,”L说着跑向楼梯,一步两阶地奔了上去。

       罗杰盯着他的背影,心想为什么L嘴里说出的话自己永远一毛钱也不明白。一定是代沟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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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请让我进去吧,”L用指尖敲着浴室门。他能听到月在干呕着,试图把过敏源吐出来。L开始改用指关节敲击木门。“月,”他又叫了一次,这次带上了叹息和一种连他都不知道自己能发出的、陌生的恳求。他等了一会儿,听到月咳了几声,然后干呕,然后再咳——L开始用拳头捶门。

       “如果我被锁在外面的时候你死掉了,我会非常伤心的。”

       什么东西“砰”地一声地砸在了门上,把门框震得格格响。看来月又开始扔东西了……这倒可以看作是一个好迹象。如果他还有力气生气,就说明他还没有特别难受。

       “我能进来吗?你不舒服,不应该一个人待着。我可以打电话给孤儿院的医生,让她给你看一看,开点抑制反应的东西。”

       L听到一声低低的“走开”,如果不是浴室的回音他差点听不出月说了什么。

       L想了想自己在这种情形下该怎么做。他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照顾病人的正确人选,毕竟他从没有过看护人的经历。他是不是该叫海砂来帮忙?也许她能知道怎么办。“你想要我叫海砂来吗?”L问,心想多提供一些被选项或许可以安抚月,“她毕竟是护士。”

       “她只是打扮成了护士,那不是一回事,”月在努力呕吐的间隙里竟然还能分神和他吵架。但这只能证明月有多喜欢和他吵架……或者他觉得L这时有多烦人。L消化了一秒钟,就又开始大声敲门。

       “我还扮过急救人员,但那不代表我不知道要怎么操做。”

       L听到月在门那边发出了一种挫败至极的声音,换成没听过月这个版本的人,会觉得它听起来像一声低吼或呜咽。那是一种很奇怪的声音,总会让L莫名其妙地兴奋。

       “你这样把我关在外面太不讲理了,”L说。他把脚顶在门上,从发出的声音判断它的承受力。他很确定自己可以从某处找来一枚曲别针,轻松把门打开,但这扇门足够老旧,L并不想费那个功夫。

       他把脚往回一撤,用恰到好处的力道在门和墙的交界处一踢,浴室门就吱呀作响着打开了。L礼貌地说着“打扰了”走了进去,然后尽量合上了门。

       他一进来就看到月正跪在马桶前,一手撑着沿,一手按在胸口上。他额上覆着亮津津的冷汗,回头向L看过来,模样痛苦极了。

       L给了他一个同情的眼神。他对月的自然反应从来不是可怜他,主要因为月实在是个混蛋,可怜这种人并不会让他们少混蛋一些。但现在,现在月需要有人来帮帮他。他很虚弱,到了脆弱的地步。L喜欢月脆弱的样子,毕竟他一直是那么强大的一个人。

       他虽然会要L为他做一些事,比如他要求L给他一个全新的侦探代号,但月所谓的请求里总会带着固有的命令。月太骄傲,索要任何东西之前总要先彻底蹂躏一番他的精神。他宁愿从别人手里骗得自己想要的东西,也不肯……好好地问人要。他最擅长的就是别人帮着他的忙,他却还要高高在上。

       一个脆弱的月并不是值得高兴的事,但L还是看得到好处。该好处很可疑地酷似一块香皂。不对,那只是月捡起来用来打他出去的——这颗芬芳却致命的炮弹被L低头躲过,扑地一声砸在了门上。

       “你有很严重的暴躁症状啊,”L捡起那块被砸扁了一片的香皂。也许他给月的脆弱标签贴得太早了些。虽然脆弱,但还是非常火大。

       “别来烦我了,我自己能吐出来。”

       “是,可那样我就没热闹看了,”L说着对月的怒视回以一个傻笑。他知道自己让月更生气了,但反正月现在也打不过他。就算他想打,L也只会觉得好玩。

       “需要我帮你扶着头发吗?”

       这话给他赢得了凶猛的一瞪。如果眼神能杀人……或者更准确地说,如果眼神还能杀人……

       “我现在真的没心情,”月向后坐到小地毯上,双手捧着头。L也不再胡闹,跪下来伸手扶着月的腰。

       “你想让我叫医生吗?”他问,手在月腰背间画着圈。

       “不,我只需要点时间缓过来。让我睡过去就行。”

       L的手停住了,“你……想把它睡过去?但这是过敏反应,你应该吃药。”

       “又不致命——只是皮肤刺激和恶心而已,过一段时间就会好了。况且我真的很不想看儿科医生。”

       “我可以叫别人,”L说。

       “我不想看医生完毕,”月说。好像这就下了定论一样,他从地上站起来,略带摇晃地拖着身子去了隔壁。L转头看到月把自己摔在了床垫上,浑不在意倒下的位置。他侧身蜷缩起来,手臂枕在头下,闭上眼睛努力地想要睡着。

       “月……”L看了几分钟月闭着眼睛枕着胳膊、“我睡着了你怎样都叫不醒我”的架势,放弃了争执的打算,开始往床上爬。他刚把一只膝盖放上床垫,一只手撑到月的头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就睁开了。L看到月正从狭长的眼缝间冷酷地观察着他。

       “你在干什么?”

       “我在试图躺到你旁边,但你躺的位置让我很难办。”

       “不行,”月说。好像这一句就能拦得L的似的。

       “什么不行?”L在床垫上站了起来。他评估地看了眼月俯卧的身体,然后一手勾在月一边腋下、一手抱住他的腰,月还没来得及表达自己的愤慨就被他一口气拖到了床头,之后才用力抽了他的肩膀一下。L踢了他的小腿一脚,算是两人扯平。

       “什么样的疯子才会打病人啊?”月咕哝着试图在新位置上躺舒服些。

       L耸耸肩,他不是疯子所以这个问题对他不适用,“挪一挪。”月给了他一个气恼的眼神,把枕头摆成自己喜欢的样子。L不等月躺舒服就爬上床到了他身边,月在发现L越蹭越近后,发起了一阵短促而凌乱的挣扎,结果被L一把按回了床垫里。少年没力气进行更多的身体活动,只好躺在那里,看着他。L慢慢贴到月身上,一边仍小心着不要惊到他、再引发一轮冲突。他一只胳膊搂住月的背,把下巴搁在他的胸口,闭上眼享受这一刻的平静。

       “你枕起来好舒服,”L自己打破了沉默,“你的体重恢复正常了真好。如果你骨瘦如柴的,该有肉的地方没有,恐怕就不会这么舒服了。”

       “那你一定知道我身上躺着你是什么感觉了,瘦得难受,到处都是骨头尖,”月耐心地叹了口气。他试图翻过身去,但L压住他阻止了他的动作。

       “我没那么瘦,但我知道我的身体没有你这么饱满,我胖乎乎的天使蛋糕。”

       “永远不准再这么叫我。”

       L从月胸口上抬起头,“你感觉好点了吗?”

       “我看起来像是好点了吗?”月说着想把他推下去。L知道月有多重视他的个人空间,月闯进L的私人空间,眼睫毛都不会动一下;但如果他自己的私人空间受到了任何形式的威胁,他就会飞快地生起气来。这是又是一项让L想踢他的双重标准。

       “这不重要,”L说,然后重新把头放了下去,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月再次想把他扔下去,但被L按住手腕压制了下来。又一阵简短的挣扎后,是一段舒适得出奇的沉默,随后L抬起头问:“为什么你的医疗记录里没写这个?”

       “唔,”月正眼神涣散地望着天花板。他的一只手放在L的腰背间,似乎对这场面并不很生气。

       “月,”L又唤了医生,打定主意不让他睡过去。

       “我不知道,”月大声说,他突然清醒了过来,估计正因为这个才没控制住音量。他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正严肃思考着L的问题,“我猜是之前的医院把我的记录转给另一家时出了错。我三岁的时候我们搬了一次家,妆裕就是在新家里出生的。”

       “原本在枥木县,”L说。他早就把月的文件从头到尾看过,甚至一度觉得自己比月本人还要了解他,但他现在知道那只是一种错觉式的了解。文件,如他此时所见,是有疏漏的。月也从他提供的案件记录里读尽了他的生平。他们都做足了功课,却还是没准备好彼此陪伴。

       “爸爸那时破了很多出名的案子,上级认为他的才能别有用场,所以把他调到了东京分部。我在搬家之后就没再出现过敏反应,所以大家都以为我已经长好了。”

       “很多孩子确实长大后就不再过敏了,”L说。

       “不过,不知为什么现在又复发了?”

       L来不及做心理准备,答案便骤然浮现。

       在回到孤儿院前,L在俄罗斯的一家医院里恢复了一些日子。最开始的几周里月一直挂着静脉点滴。由于长期的饥饿,他的身体虚弱得根本吃不下食物。那副模样只是目睹就让人难受,即使只是远远看上一眼。

       月的体重流失远远超过了他这样身高的人可以承受的程度,免疫系统严重损毁。他背上的伤口迅速感染发炎,一次次在夜晚发起高烧。他的身体经历了剧烈的变化,曾经可以轻易抵御的东西,对于被削弱后的他却成了大问题,连他曾经的健康问题也都暴露了出来。月至今还在恢复当中,他的伤口因为感染无法自然痊愈,身上的绷带有时仍会透出血色。但他不把伤口给L看,L就无从知晓它们现在究竟如何,以后又会变成什么样。月则心安理得,全没有让他知道的意思。

       L把一只手放在月腰上,避开了绷带的位置,“你的免疫系统在监禁期间崩溃了,加上……”L说不下去了。他实在没有更美化的解释,归结到底就是一句“你被折磨坏了”。但他也不需要继续,月从他的停顿里已经领会到了精神。

       L等着月把自己推开,这一次他不会和他争。他大脑中还没被案件和世界第一占据的那部分觉得这是他活该的。他不会反悔自己那时做出的任何决定,因为那是他的职责,而他尽到了他的职责。查清那本死亡笔记的真相比他和月之间的任何问题都重要得多。但他也不会自己骗自己,他拷问月有很大原因也是因为他不想输。他不想让月赢。

       他折磨他是为了泄愤,因为月伤他那么深,让他一心想要报复。正义被扔到了一边,那时的L想的只是让月也尝尝他给自己的人生带来的痛楚和不幸——在他到来前,那原本安宁平静、波澜不惊的人生。

       这一切简直太他妈的不公平了。他终于找到了唯一一个想共度余生的人,那个人却连和他在一个房间里多待一秒都不愿意。这让他满心挫败,在俄罗斯的那几个月里变得有些情绪不稳。

       但他是爱月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在恨着他的时候也还是那样深爱着他。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折磨了他。

       他没有借口可说,说什么都缓和不了这一切。他这辈子都要承受着这些,他这辈子都要承受着月对他的怨恨。

       他在回到华米之家的这几个月里简直是个不可原谅的混蛋。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竟认为月应该承认自己的对他的感情,认为月该回应他,甚至给他一点某种形式的鼓励,因为这……是他应得的。当月没有如他所愿,当月给出了截然相反的态度,当他们为了小小的三个字大打出手,他只感到愤怒、困惑,和又一次的心痛。

       月不肯给他机会,这让他恼羞成怒。他心中的一部分仍觉得自己至少应得一个机会,似乎这本就属于他;仿佛他已经受了够多的苦、流了够多的血,理应可以摘取战利品。现在这样,就像他为了破一件案子差点没命,却没得到妥当的报偿。

       而他没有考虑过月的感受。

       月有太多理由质疑他的真诚。他毕竟下得到了手拷问他,如果这还算不上质疑一个人的合理原因,那L就不知道还有什么算了。他的告白月一句都没在乎过,但如果L静下心来理智地想一想,月凭什么要在乎呢。月说得很清楚了,他不爱他。这种事是绕不开的,L不可能通过坚持自己的主张就改变月的想法。这无异于他在那几个月里一次次走进月的牢房,和他争论对错、争论正义,争论为了什么他的行为是邪恶,而L的不是。

       正如在正义上无法达成一致,他们在爱情上也不能心意相通。L能做的只有爱着月,守着月,仅此而已。如果月现在推开他,那是他的选择——这个选择L不喜欢,但他仍会尊重。

       他会现在离开,之后再回来。月多半会忘了之前生的气,试图在床上与他和好。而L唯一能做的就是守着他。

       “我该想到是这样的,”月的语气随意得出奇。他的手仍停留在L背上,另一只手抬了起来,放在了他的后脑上。像他在门廊里做的那样,L感到他的手指穿过了自己的头发,一下,两下,停了一会,又重新开始。

       “真是蠢透了。”L很想关心一下月声音里疲倦的幽默,但注意力全飘去月梳理着他头发的手指上,那抚摸的动作很像在安抚一个问这问那的任性孩子。L眨了眨眼,感觉眼皮正不受控制地合拢。他在月身上躺得太舒服,只感到一阵阵难以抗拒的瞌睡。

       “什么蠢透了?”L问道,努力想保持清醒。

       “你,”月毫不严肃地曲解了他的问题,“你的性格。你乱七八糟的话题,你的头发,”月转向床头桌,伸手从桌下小架子上的一排书里拿出一本,“我现在要看书了,你睡吧,”月把书底安在L的脖子上,用上面突出的骨节架住,好像它长出来就是这个目的,他只是物尽其用而已。

       L已经注意到了,月在企图谋杀他的时候为人要浪漫得多。什么气氛什么性感,他现在压根不在意了。但月不再对他戴面具无疑是好的进展。虽然感觉起来不像进展。

       “睡吧。”

       L透过刘海扫了月一眼,他的头发已经比去年长了一截,现在更蓬乱了,“你还醒着在读书,我为什么要睡觉?”

       “因为这样你能少烦我一些,”月回答。

       L把头放回去,感觉月的胸膛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月的手在不翻页的时候,偶尔会摸回他的头发里。一切都那么舒缓,L觉得会在两分钟之后就睡熟过去,应该不是自己的错。

       ————————————————————

       L在一小时后被伤腿上的抽筋弄醒,月已经翻了个身。L从他身上翻下来,打着哈欠蹭去了浴室。

       经过镜子时L一眼瞥见镜中的自己,停了下来。他捏起过长的发梢,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急需剪发,之前是月说对了。好吧,他又不是自己不会剪。

       拉了好几个浴室抽屉,L终于找到了一把剪刀。他把它放在洗手池台面上,脱下衬衣扔到淋浴杆上。然后三下两下地把头发扎成一个乱糟糟的马尾,拿起剪刀,把马尾一刀剪掉。因为这里是月的浴室,他不想弄得一团乱,至少不能很明显的乱,于是把头发踢到了一边的小毯子底下。月发现的时候就会清理干净的。

       L正掸着后颈,就听到手机在响。他想了想要不要拒接,让月再好好多等一阵他的代号,却突然感觉慷慨了起来。他的心情从刚才睡醒之后就相当好。

       “有好消息告诉我吗,”L接起电话说。

       “贝那利案很容易就为德纳芙拿下了,但柯伊尔的客户拒绝了我们的开价,所以我等了两周,今天收到联系说想要重启谈判。他们想送件礼物来为之前的仓促拒绝表示歉意。”

       “所以尊敬的阿图乌拉家族给出的是怎样的礼物呢?”

       “五百万里亚尔。我接受了,不过他们在这种情形下很方便敲诈。他们知道自己在和谁打交道,对此应该也是有准备的,我们可以要求更多的劳务费。不过我想谈判还是让那位小先生来做更好,这能给他些时间适应新角色。”

       “那位小先生,”L学着渡对月的称谓,“要是听到我让他去敲诈客户,绝对会一巴掌把我扇回法国去。你为什么这么不想让我幸福?”

       “这是说你还没有对他解释过作为柯伊尔的职责吗?”

       “你我都知道他很早就清楚那些职责了,这不是问题所在,问题是他的‘良心’。他觉得我们这样谈判是不对的,我也不想再和他争论这个了,眼下柯伊尔的谈判就由你接管吧。”L停顿了一下,准备开始讨论关键内容,“我还有另一件事需要你帮我解决。我觉得为了所有人的利益,为了我可以少些麻烦等等此类,最好还是给月一个他自己的代号。”

       电话那头是长长的沉默。L从这沉默里感觉到渡的鬼话探测器已经响起了五块钱的警报。五块钱警报的一个例子,就是他之前对渡说他和月上床只是为了查案。自己怎么可能看上一个……甜得要命的罪犯,他当时这样说。月那聪明和美貌的结合简直就是……呸。

       “你想要给他一个他自己的代号?”渡的问题忽然变成了背景杂音,卧室里的另外一些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听到靠近浴室的脚步声,L走过去用脚推上了门。他重新开始了谈话,但刚说了一个字月就闯了进来。少年往洗手池边走去,一看到L却停在了半路。

       “你这是……”月绕到他左手边,“L,你对你的头发做了什么?”

       “你能稍等一下吗?”L捂住话筒,“啊,月,怎么了?”

       “你的……”月对那个似乎是他的头的物体做了个无奈的手势。

       “你不是想让我剪个头发吗,我也觉得我的头发有点麻烦了。”

       “没错但是……”月又走到他右边,“你是闭上眼睛剪的吗?”

       “没……睁得挺开的,”L又把手机的话筒按紧了些,“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一直都是这么剪头发的。”

       “怪不得,”月敬畏地说。接着又转到他左边,好像他是某种需要被解剖检查的奇怪动物一样。他拿起台面上的剪刀,但愿不是真的想把他解剖了,又从橱柜底下抓出一条浴巾,“过来。”

       “我还在打电话。”

       “挂掉。告诉渡你……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弄成这样的,”月眯着眼打量L的头,“你难道……是把它揪到后面然后——”少年做了个剪东西的手势。

       L无视了月,从他身边走过去继续刚才的对话。

       “我回来了。像我之前说的,他完全不适合柯伊尔和德纳芙,让他出任他们的角色就是灾难待发,”L转向月,看到他正把浴巾铺在地上,“他们简单又物质,而他复杂又爱追求一些我永远不想深思的奇怪东西。”月在浴巾上放了一把椅子,L转身背对着他,“他不会想遵照德纳芙和柯伊尔的性格,只会擅自改变他们在金钱问题上的表现,尤其是柯伊尔。客户会注意到的。”

       “他看起来没有你说的那么不专业。”

       “你又不需要每天和他打交道,当然会以为他很专业。”

       “我听到了哦,”月抓住L的肩膀,把他往后拖到了椅子上。

       “我不在乎,”L回答,一时忘了渡还在电话那边。

       “小先生正在你旁边吗?”

       “他在,不过哎呀,太可惜了,他刚刚走了。”

       渡在那边明显叹了口气,“让我和他说话。”

       L试图把头转向月,用口型对他说“走开”,但少年一把把他的头掰回了正前方,声音危险地说:“你再动的话头发会比现在还要糟。我可是认真的,如果你头发不好看我是不会靠近你的。”一片沉默里响起了剪刀声,L一边保持着头部静止,一边试图把手机拿给月。

       “他想和你说话。”

       嚓嚓声停下了。毛巾上落了一小片头发,只是零星的发梢,但已经形成了小小的一堆。L心想自己是不是应该担心了。

       “他想和我说话?”月警惕地看了手机一眼,然后从他手里接了过来。趁月分心的空档,L觉得自己最好在冬毛被剃光之前赶快逃跑。但月似乎料到了他的计划,抓住他的肩把他拉回了椅子上,用肩膀夹着电话继续给他剪头发。

       “您也晚上好。我很好,谢谢。是的。我说不上有什么缺的,但还是谢谢您的关心。”

       L翻着白眼听月又客套了一分钟。月是日式的礼貌,渡是英式的古板,所以他其实不该惊讶他们会客气起来没个完。

       “不,她很好,”月继续说着,走到了他面前,“我会转告她的。”月把一边膝盖放到L腿上,微微弯下身和L的高度齐平,然后开始修剪前面的头发,“嗯。是的……这个么……”听到月声音里的犹豫,L的耳朵竖了起来。他试图把少年拉到自己腿上,月却打开了他的手,“他……把我们照顾得很好,您这样问我不是很确定该怎么回答。”L这下真的一定要知道这两人在说什么了。他搂住月的腰拖进怀里,少年这一次只顾听着电话那边,没有反抗。

       “那是他自己的决定,”月调整了下姿势侧坐在L大腿上,一只手搂着他的脖子,让自己更舒服些,“我提了一些建议,我们就此讨论了几次。”

       “如果讨论的意思是我们对吼了整整两小时,那么我们的确讨论过很多次。”

       月瞪了他一眼,但注意力很快转回了电话上,“我还是不懂您的意思,先生。

       “我们相处得很好,但您也知道他有时候的样子,”月点头,“唔,就像对一面砖墙说话一样。”

       “把电话给我,月,”L拒绝继续坐在一边当面挨骂。

       月抬起一只手,表示自己还远没有说完,“如果这听来粗鲁的话我很抱歉,但我不认为这是您应该管的。我会考虑您的建议,但这只是我和L之间的事。他……对我很好,我会努力成为他合格的工作伙伴的。”

       月脸上的神情猝不及防地击中了L。那并不是什么明显的表情,而是他说那句话时的眼睛:他的眼角微微柔和,以至于使他的瞳孔失焦的厌倦、让他的眼眸锋利如刀的愤怒,没有消失,却也混合了另一种神色,一种更温柔的眼神。夜神月时时藏在胸中的那无尽的爱与恨——那驱使他创造新世界的扭曲的爱,那以同样的力量鞭策他前行的恨,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似乎都悄然落定。如同一种激荡的液体,只有停歇才不会从容器中洒出,并从此永远无状无形地存在。

       他从L身上站起来,把电话换到另一只耳朵,又开始和渡客套,像在为了之前的直接表示歉意一样,同时还剪着L的头发,好像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变过。

       “他说了什么?”月挂了电话,L问。

       “你应该能猜到,”月回答,“他开口就问我是不是在和你上床。很不幸,我开始明白你的直白是从哪学来的了。”

       “他为什么会认为我们在上床呢,”L沉思道,“我还以为我已经做得很隐蔽了。你觉得我还不够隐蔽吗?”

       “我不觉得是因为那个,”月说着绕到他面前,“他会认为我们在上床是因为他根本不信任我。他觉得我在摆布你,”月吃吃笑着,“好像这里面我是坏人一样。我理解他是在维护你的利益,但这种事上被摆布的人可不是你。”

       “他还说别的什么了吗?”L问,对月嘴里说出来的奇怪和奇妙的话,有时还是无视比较好。

       “他让我乖一点,”月说。

       “他教训你了?”L忍不住微笑起来,“你好丢脸啊,渡也好勇敢,居然以为你会听别人的话。”

       “没有啊,”月承认,“我会听他的话。我会乖一点,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L脸上的笑容摇晃了,“什——什么叫你会听他的话?我一直叫你乖一点,你却让我直接下地狱。”

       “你又没随身带着一公文包的麻醉剂和可拆狙击枪。而且他说得很有礼貌。”

       L气鼓鼓地盯着月。

       “你想知道他还说了什么吗?”月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

       “什么?”

       “他说十二月以前应该可以把事情安排好,还有他觉得你应该在一月复出。这是你们之前商议好的吗?”

       L点头。距离公众最后一次听到基拉的动向已经过去了一年半,到了明年一月,离调查组最后一次得到消息就也满了一年。L有意让等公众忘掉基拉,或者是少让它变成模糊的记忆,再开始接手新案子,哪怕公众并不会再有机会接触他今后参与的调查。但愿他不会再遇到这样一个需要他公开露面的危机。

       “所以,我们一月就要离开这里了?”月问。

       “1月1日,”L说,“至少这次要给一年开个好头。”这话说出口的一瞬间,L就后悔了。他并非完全不知道自己有时会迟钝得像块混凝土砖,这也是他从小到大交不到朋友的原因之一。在他说谎的天赋和毫无歉意的直言不讳之间,他总是在冒犯他人。问题是他总是要么说谎太多,要么太说实话,这样的行为让许多同龄人很不舒服。他从没想过要改变自己的这一方面,有朋友自然好,但还没有重要到能让他为之牺牲自己的一部分。但现在看着月在自己轻率的言语下,露出一丝自己因为过去而一再拒绝给他的情绪,让他想要改。让他真的想要改。

       “啊……”L垂下眼。

       “你不需要这么懊恼的,”月说。L抬起头,看到月正坦然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敌意,更没有一丝怨恨。他一向恨透了月对他假作礼貌,但此时他眼前的却不是勉强的客气。那是,很奇怪地,是一种安然的接受。月知道他时不时会口无遮拦,也没少为这个吼他,但这一次,这一次——

       “没事的,更糟的你又不是没说过。不过如果你每次说完都能露出这种悔恨表情,那倒是很不错,我大概会多和你上上床,”他又补充说,一边在L的牛仔裤上擦着剪刀。他走开去把剪刀放回抽屉里,留给L一种月真的已经原谅了他、正在逗他玩的感觉。

       “我不该这么快就原谅你的,但我一直怀疑你可能有点,你知道啊,所以这不是你的错,虽然我还是认为你应该更懂事的。”

       是L自己的问题,还是月说得太含混不清、没头没尾了?

       他给了对面的窗户一个迷惑的眼神。如果月还在他视线里而不是浴室,这就是他要给他的表情,“你在说什么?”

       “啊?”月在浴室里说,“我以为你知道的,这又不是什么秘密。调查组的大家都觉得你是那样的,这儿的人也是。我听说……哎这不重要,就算你有一点自闭,也解释不了你那种糟糕的性格。”

       L一脸震惊转向浴室,原本就大的眼睛瞪得更大,充分传达了他的惊异,“自闭?你觉得我自闭。我没有——你听谁说的?”

       月耸耸肩。他背对着他,L看不见他的脸,“有关系吗?你的智商高得离谱。”

       “但我不自闭,”L重复道,随即皱起了眉,“至少我对食用色素不过敏,尤其是黄色的那种。你知道对酒石黄过敏的小孩有可能也患有强迫症吗?”

       L听到了水龙头打开的声音。“我没有强迫症,你知道的,”月关上水龙头,就近用挂在淋浴杆上的L的衬衣擦干手。他看了眼隔壁房间,“L?”

       “怎么了,我有轻微强迫症的毛茛花?”

       月尽最大努力无视了L对他越来越奇怪的昵称,如果这次不无视他,将来他只会更起劲,“你有什么过敏的东西吗?”月问。

       L一脸严肃地点头,“有的,就是笨人——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总要把松田遣出房间去。他对我的皮肤不好。”

       月轻笑了一声,“是啊,松田是很笨。”这也许是他们唯一真正同意过的事了——即松田是笨蛋。月微笑起来,垂下眼睛——

       “L?”

       “嗯?”

       “浴室地毯下面,为什么有堆很眼熟的黑发?”

       L没出声。他没想到月会这么快就发现。不过从好的那面看,这至少又一次说明了月会是个优秀的侦探。

       “L,认真的?”

       Coexistence Is Boredom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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