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风揽月摸鱼

【翻译】13 Coexistence is Boredom 第十三章

Coexistence Is Boredom by Sakurazukamori6


第十三章•显圣

       2005年1月1日

       月踏上车外积雪的路面,第一眼看到的是大教堂顶部的三座木十字架。雷姆正栖身在最高的那座上,裂缝般的瞳孔注视着他。

       她知道了。

       L跟着他下车,两人沉默地走向入口。晨间弥撒的声音正从门窗后传出。

       人们在教堂整体里跪下祈祷,然后才一一落座。

       L跪了下来,月也照做了。

       一分钟过去,他不耐烦地扫了一眼L,发现他正盯着地板,似乎沉浸在思绪里。

       他难道是在……?

       “L……你是在祈祷吗?”他带着些恶劣的好奇问。

       L站起身,给了他一个奇怪的眼神,答道:“不是只有教徒才会心怀祈愿。”

       他说完遍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月也坐到了他身边。

       唱诗班在管风琴的伴奏下唱起圣母颂,他们逐渐升腾的声音在教堂里回响着,甜美而忧伤,如同千百个小天使的哭泣。

       月却不敢闭上眼睛聆听。这声音突然恐怖起来,他感到自己的心脏紧张地跳动着,紧张到让他害怕会被夺去自我……

       但面对一场威胁着要判他死刑的较量,他又怎么能保持冷静?何况他与L的战斗之所以如此令人满足,也正是因为这种感觉。

       如果没有这种紧张,没有这种仿佛正试图撕裂他的心脏、扼断他喉咙的恐惧,这一切也就不值得了。

       月坚守着这个想法,像昨晚拥抱L那样紧紧抓着它,感到合唱声变得震耳欲聋,剑一样穿透了他的身体。

       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做的。他一定会做到。

       …………

       「新年快乐,」伊格纳修斯愉快地问候道。

       「新年快乐,神父。」月微笑着握住他厚实的手掌,「希望您的圣诞节过得与今早一般其乐融融。」

       「但愿您也是——我总是说一年的这个时候应该与亲近的人一起度过。所以我很幸运,」他觑着教堂的入口说,「每个走进这些门的人我都当做是家人。」

       「那您可真是有一个大家庭了。」月表示理解,神父哈哈笑了几声。但看到他的副手一声招呼都不打,面色肃然地走出去搬椅子,老神父叹了口气。

       「请您务必不要介意莱尼。他终究会对您改观的,就如同我一样,」他坦率地劝道。月对此温和一笑,跟着他穿过大厅向讲台走去。

       …………

       从神父亲切的迎接和他对月说话那熟稔的态度来看,月显然已彻底赢取了他的信任。

       「我非常抱歉对您那样直白。我问的都是些私人问题,与我也没什么关系,但如果您能原谅,我会十分感激。」

       月摇摇头,「了解您将要把信任交付给怎样一个人,这是您基本的权利。如果您还需要知道其它任何事,请尽管开口。」

       「不不,您不必这样。我今天已经烦扰您够多了,」伊格纳修斯神父洗手似的搓着双手,从座位上站起,在圣坛前徘徊着。

       他犹豫着走向讲台,用手势向莱尼示意,「莱尼,您可否帮我看守一下入口——并不是为了欺骗教堂中的兄弟们,但我想明智的做法还是由圣母来做唯一的见证。」

       莱尼古怪地看他一眼,「我仍然不赞成您这么做,」他停顿了一下,「但我会守在门口,等您呼唤。」

       「我感激不尽,莱尼,」神父说道。他快步走向圣坛后的象牙屏风。圣母玛利亚色彩缤纷的画像和雕塑从高处俯视着他们。

       他唐突地从组塑面前走过,下行到了教堂最后端的三级台阶处。神父拂开一条从拱殿垂到地上的、窄窄的红色镶金边条幅,露出一扇镶着铜栅栏的拱门。

       「两位可以跟我来吗?」他从黑色的长袍里取出一把钥匙打开门,问道。

       三人穿过拱门,迎接他们的是一条长长的黑暗走廊,充斥着灰尘和香灰的气味。

       「在1858年圣母玛利亚的第一次在此显灵后,」伊格纳修斯神父突然开口说,「本区的教皇很快决定在这里建一所小礼拜堂。」

       他开始沿着昏暗的小道行走,只靠从背后大教堂里照进来的几缕阳光引路。

       「当然,」他继续说,「礼拜堂没有小很久。随着朝圣者的增多,教堂也不断扩建……」

       他们转了一个弯,黑暗更加浓郁,神父的手伸进口袋,拨开了一只打火机。

       月询问地盯住了它。

       「我偶尔会吸烟,」神父呵呵笑着解释。但他的笑声有几分不舒服,听得出他想说回原来的话题。月微笑着随他去。

       「如今这里的很多扩建都不是以天主的名行的,您大概也注意到了,圣地周围有许多服务游客的商店。我并没有那么保守或封闭,我能理解任何机构的运行都离不开资金。」

       「但当教堂诉诸于剥削支持者的悲痛……」神父的声音突然神秘地弱下去,然后又突然响起。

       「您也许不知道,但在大教堂建成的几年内,这个地方一直是座地下墓园。您看,我们这里常有绝症病人来到这里饮圣泉,希望圣母能治愈他们……」

       「……不幸的是,这些病人通常都已经药石罔顾,危在旦夕了。那景象让人心碎——看着他们在圣地里行走着,不愿意再回医院去,只想在宁静的假象中度过自己最后的日子。」

       「很多人死在了这里,自然地他们临终前最后的愿望就是被葬在卢尔德,靠近圣母身边。但这样的遗愿对他们的家人来说很难实现,因为那时的卢尔德没有墓园,也不允许逝者在此定居。」

       神父摇了摇头,仿佛反驳在自己,「我们表面上不允许人埋在这里,但教会不光彩地为一些人破了例,将那些年龄将至、想要被特殊考虑的富有资助者葬在卢尔德。」

       「后来他们开始对其他人开放这一服务,那些地位不高,但甘愿付费的人。更严重的是,我们的神职人员甚至将赐福也挂牌出售,只提供给出价最高的人。」

       「他们利用了那些想让心爱的家人在此安眠的人,榨取他们的钱财,再将他们打发走。建这莹窟,正是为了将棺材草草扔进来,让它们从此不见天日,无人关心。」

       伊格纳修斯抬手示意了一圈周围的黑暗,「所有这些房间和走廊——想象一下,到处都是棺材。老鼠和各种寄生虫追着腐肉的气味爬来爬去。谁能想到,在我们美丽的玛利亚神龛下,竟存在着这样的地方……」

       「最可怕的是几十年过去了,竟没人提出丝毫异议。所以在我年轻的时候,我亲眼见到了这下面的惨象。」他气愤地摇着头,加快了脚步。

       「这个地方被关闭的唯一原因竟是它散发恶臭,而不是它引起了卫生灾害,或是伤害了想要好好埋葬家人的人们。」

       即使在这样微弱的光线中,月也能清晰地看到神父前额的纹路愤怒地拧在一起。「参与过这些的人没有一个被要求离开教会——甚至没人被降职;仿佛这一切根本没有发生过。」

       他们拐过一个转角时伊格纳修斯抿紧了嘴唇,仿佛正克制着不要就其他神父说出些极不文明的话。

       显然这位老人已经把这些话在心里藏了很久,只等着对某个可以信任的人坦白。

       可惜自己并不关心这个,月想。他环顾着他们穿过的大堂,愈发惊异于大教堂下方竟存在着这样复杂的结构。

       薇蒂给他们讲解主建筑和其它礼拜堂的构造时,甚至没提过有这么个地方。不过……

       月扫了眼L。打火机闪烁的光线给他青黑的眼圈打上了又一重阴影。

       L对此时身处的环境没表现出一丁点的惊讶。以他对L的了解,他有可能在和薇蒂的通话中单独得到了额外信息。

       月希望他只是得到了信息而已。L最恶心人的习惯就是背着他捣鬼,然后打他个措手不及。如果薇蒂找到了办法从另一个入口下到这里,她很可能会发现那本死亡笔记——!

       但L对于手下留在主教堂里的时长非常固执。即使薇蒂真的找了下来,她也只能尽量简短地巡视一圈就回去汇报。这个地方根本就是个迷宫。任何人,哪怕是她这样善于应对不熟悉环境的人,都不可能在这个区域里畅通无阻,更别提有闲暇搜查了。

       这么庞大的空间里,死亡笔记可以被藏在任何地方。

       神父突然停下了,眯起眼睛觑向身边的黑暗。他手中的打火机像钟摆一样在墙上的一群棺材状的空洞间摆动着。

       月睁大了眼睛。他也在跟着神父一起找,闪动双眼随着后者跳过一个个漆黑的缺口。

       但该死的……这要怎么看出来?

       没有记号,没有任何痕迹指示出它所藏的位置,死亡笔记的颜色更是让书身与黑暗融为一体,难以分辨。

       这个人的视力大概只有他的一半,月懊恼地想,但自己竟然不能赶在他之前找到目标。然而他的很快忘记了他的烦恼,只见神父摸黑把手伸进了一个洞里,赫然抽出了……

       ……死亡笔记!

       想到自己热切的眼神必然会暴露心思,月开始移向阴影深处,离开光照的范围——

       L突然抓住了他的手。月吃了一惊,靠住了墙壁才没有在黑暗中跌倒。

       “干什么?”月问道,甚至没有试图掩饰他的恼怒。

       他紧接着发现神父没有在注意他们,他抬头对着低矮的天花板,似乎在倾听什么。L似乎也在听着什么,而月在听清那个声音后,整个人都静止了。

       「我知道柯尔神父的日子不多,但这还是太突然了,」伊格纳修斯神父痛心地低声说。「赐福于他的心灵吧,」他哀叹道,接着双膝跪下来,开始为那位故去的神父祈祷。

       丧钟缓慢而肃穆地敲响着,连他们所伫立的地下室里都回荡着悲伤的挽歌。

       握着他的那只手在黑暗中收紧了,钟声回应似的愈发响亮,忧郁地念诵着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活过的年岁。

       月数着他听到的钟声,一共九十二下。很长寿,这个念头在心里一闪而过。他用力回握了一下,然后放开了L的手。

       他能感觉到L正看着自己走向跪着的神父,伸出手将他扶起。

       「请节哀,」月说。神父摇摇头谢绝了他的安慰,忽然将死亡笔记放到他手中。

       月惊讶地看着它。神父退开了一步。

       「我恐怕自己手中拿着这种东西,是无法好好地为朋友哀悼的,」他解释道,「我也实在无法继续背负这个沉重的秘密了。请原谅我的匆促——但我希望这本书能离这座教堂远远的。我不能把它依托给这里的任何人,也不想这么做。所以拜托您,尼古拉先生,」他恳求道,「把这东西带走,找到并惩罚那个如此憎恨人类、用这东西残害我们的人。」

       月震惊地听着他的请求,靠习惯回答:「当然,我向您保证。我会尽我所能结束这一切。这是我的承诺,伊格纳修斯神父。」

       「感谢您。」他听到神父长出了一口气,仿佛那些脆弱、毫不可靠的词句真的能平息他心中的痛苦。「太感谢您了。」他重复着,死气沉沉地走回走廊上。他所有的活力都消失了,仿佛移交死亡笔记就是唯一一件支撑他走到现在的事。

       月望着老人的背影,注意力真正的对象却是手里的死亡笔记。他的心脏正疯狂地跳动着,眼角瞄到L逼视自己的目光,更是觉得胸口快要炸开了。

       L想要这本笔记。这个混蛋想看看那两条规则是否是伪造的。但月不会让L这样简单地如意。他现在还不会把笔记递出去,L当着神父的面也不可能要求。

       三人走近出口,月迎面撞上了一束长矛般的光芒——还有那些钟声,那些钟声又来了。它们突然恐怖地钪鎯作响起来,在他的胸腔和头颅里和鸣回荡,几乎要把他逼疯。

       月加快脚步走出那片贪婪的黑暗,终于离开那座墓穴后,他无声地呼了口气。那些刺耳的钟声终于停下了。

       阳光正穿透四周的彩色玻璃流泻进来,更有光从西入口巨大的玫瑰窗跃下,将耶稣受难像的红色投射在月的一只手和他与L之间的地面上。

       “把笔记给我,”他听到L说。他的声音很低,背对着他们的神父没有听到。

       月什么都没说,毫不犹豫地将笔记本递过去——

       西入口的几扇门轰然关闭,斩断了光线,留下几块阴影。只有玫瑰窗中洒下的深红色继续流淌,耀眼的光芒刺透了他们周围的一切。

       L盯着门,忘记了手里的死亡笔记。

       月突然感到L粗鲁地抓住了他的臂弯,把他往东入口拖去。“马上走,”他说着拿出手机开始拨号。

       “但是伊格纳修斯神父——他怎么——?”月拿出他最好的演技塑造着不解。没用他坚持多久,莱尼就从他们对面的门里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六个人。

       「莱尼?」神父转身看到这片骚动,发现了莱尼身后的面孔,「我不知道您今天有学习组……您很快可以用这房间,我只需要几分钟和——」

       莱尼径直走向他们,同时一个高大的金发男人越众而出,抓住老神父开始把带向教堂的右拱廊,那里的前厅通向一座小礼拜堂。

       「您——您这是做什么?放开我。莱尼!天主在上,这个人在做——」

       「神父,请不要插手。」莱尼打断他,再没啰嗦,金发男人把老神父带进了那座礼拜堂。

       「这就是L吗?」莱尼身后的一人大声说,从外套里拔出一把枪。看着指向自己的枪口,月只觉得浑身血液冰凉。

       「没错——而那一个,」莱尼指着L,「就是他的保镖。」

       「明白了,」另外一个穿黑外套的人向L走去,举枪瞄准他。

       枪击声阴森地回荡开去,穿过前厅传进了礼拜堂。

       「识时务的话,」黑衣男人突然开口,「就马上把这个给我,」他动了动枪口示意死亡笔记。

       月看到L的双手颤抖着抓紧了死亡笔记——但他脸上的情绪却不是恐惧……是愤懑。

       是功亏一篑的愤懑。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所有努力和坚持被付之一炬的锥心的愤懑。L的双眼那么僵冷又那么炽烈,那么怨恨和愤怒,如同一个搭起了高塔的孩子只能眼看着它倒塌。

       「这家伙聋了吗?」见L没有照办,持枪的人嘲讽道。带走老神父的金发男人回来了,手里的枪垂在身旁,眼神有些飘忽。

       「去他的吧,」莱尼身后的某人脱口而出,也拔出枪瞄准了L。「我们只需要抓L作人质,那就解决掉这个混蛋快走吧。」

       月一步迈到僵立的L身前,他的动作惊到了一个持枪人,但莱尼举起一只手制止了他。

       月攥住L的双臂想让他看着自己,但L只是眼神空茫地直视前方,脸上一片空白,仿佛他脑中的什么东西终于断开了。

       “月……”他喃喃道。月低下头去,终于那双眼睛落在了他身上——

       他知道,他知道他做了什么,他确凿无疑地知道,然而他还是选择相信……

       月抬起头,第一次真心实意地回望了这目光——L正个人仿佛都冻结了,一动不动地面对着这个正对他残忍微笑的人。

       月从没想要给L希望。

       他只想粉碎他。

       “你从一开始就不该试图挑战我。你竟愚蠢到以为自己可以战胜神。但这都不重要了,因为不论如何,L……”

       月的指甲刺入L的手臂,带着逐渐扩大的笑容,享受了面前人凌迟般的目光。

       “我赢了。”

       月突然被莱尼向后扯去,L被拽得向前踉跄了一步,一小步,却足以让站在他右侧的支枪人扣动扳机……

       月看着L单膝跪倒在地,鲜红在他身下的地板上蔓延开来,血液从他大腿的伤口喷涌而出,浸透了他深色的西裤。

       “月……你……!”

       「堵住他的嘴,莫让他在我们的教堂里口出亵渎,」莱尼命令道,依然紧抓着月,装作将他扣为人质的模样。

       这群无能的蠢货!月在心底咒骂着。他们竟没有立刻杀死L,本该已经有人在压力下打出第一枪了。这群白痴到底在干什么?

       月怒视着L,后者被堵住了嘴按在地上,死亡笔记已被夺走,哪怕理智中的谨慎正发出警告,月也无法否认因这画面而陡生的满足感。

       不仅是因为知道自己赢了,不,更多的是看着、是见证着L的没落。因为此时此刻,他夺走了L某件从未落空的武器,唯一一样失去它就会让L彻底不堪一击的东西——

       他说话的能力。

       月笑起来,同时始终低着头,时而适度地挣扎试图挣脱莱尼,以瞒过监控和他不明真相的棋子们。

       一个有些胆气的手下正走到前列,手臂陡然伸出,将枪顶在L的额头上。

       月能听到击锤在缓缓移动,随时就会弹出。

       这一瞬间的焦急撕扯着他的五脏六腑,几乎让他恶心。

       杀了他。快开枪杀了他。为了我的尊严和新世界的新世界的正义——

       杀了他——!!

       两声枪骤然地响彻了教堂,月的心猛地飞腾起来。但仅仅一刹那的轻松,这胜利的喜悦就像L面前那人一般,轰然倒下。

       三个人——他们像沙袋一样重重摔倒在地,血液从他们头骨的空腔中涓涓流出,月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血。

       「上帝啊,」莱尼难以置信地说,接着玻璃破碎的声音响起,又一个人倒在了他们面前。

       操!月意识到渡的动作比自己预料得还要快,他已经从靠近大教堂的某处开始狙击了。从他射击的轨道判断,他应该正沿着礼拜堂的旁边屋顶移动。

       这群该死的家伙真的、真的要快点赶在渡下到这里之前把L杀掉!月环视了一眼剩下的棋子,包括身后的莱尼还有三个。

       头顶再次传来玻璃碎裂声,月惊恐地看着一枚烟雾弹被掷进了大教堂里,倏然升腾的烟幕瞬间包裹了他们。

       这让剩余几个人慌了手脚,开始对着天花板盲目射击。烟雾不断浓重,直到每个人眼前的两尺外都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月气得发昏,一把挣脱了莱尼迈向L先前被制住的位置——

       但等他赶到那里,地上只剩下了一行血迹蜿蜒在烟幕中。

       天啊……

       恐慌充斥了月的胸膛,脑中一阵电光石火——

       他奔跑起来,开始搜寻之前拿着死亡笔记的那个人……

       天啊如果他知道L……

       他停在那具尸体前,随即长出了一口气。死亡笔记依然紧握在那人手里。

       身边传来莱尼走动的声响,神父突然越过他上前,弯身去取那本笔记。

       月眯起眼睛,想也不想地伸手拔出藏在腰间的武器,对着莱尼的后脑连开两枪。

       他跨过神父的尸体,捡起死亡笔记,让枪随意地落在地上,做成自卫失手的模样。他从西装外套里抽出一条手帕,伸进死人的衣服里套出了他的枪。

       莱尼虽然死了,但月会确保让他担下所有罪名。他本来就打算杀了他,所以早一会儿动手又有什么分别?在这样的烟幕中监控根本没有用处,而他早该知道不能指望一群无能的蠢货帮他完成任务。

       他要亲手杀了L。

       月关掉枪的保险,谨慎地追踪那条血迹。它领着他一路穿过唱经台,延伸向《大天使赴战场的召唤》壁画,直至庄严陈列着的主教宝座下。

       L正跌坐在那里。

       月身边的烟幕开始稀薄,随着L的轮廓逐渐清晰,面前展露的噩梦般的画面让他睁大了双眼——

       一本死亡笔记摊开着……

       ……上面鲜红凌乱地写着他的名字!!!

       L的头无力地向前垂着,鲜血正从他用塞口布做成的绷带里渗出来,滴落在地板上。他的双手沾满红色,用来写下月名字的手指正悬在纸页上方……

       “你这个混蛋……!”月失声喊道,狂怒地将枪指向L。虽然他知道已经太晚了,L不知用什么手段躲过了所有人的耳目,把另一本死亡笔记从酒店里偷带了出来。

       听到他的惊呼,L慢慢地抬起头。月看到他的目光在摇晃,仿佛双眼无法聚焦。

       “我……就知道。我早知道。我没弄错……”他喃喃地念着,失血过多让他头昏目眩。忽然他的头向前一点,目光突然变得宽阔清晰,好像终于从梦境中醒来。

       “不……”L突然低声说,食指轻点下方的纸页,“我才不会让你就这么解脱。我还没有写完你的名字——只剩下‘神’字的最后一笔。但如果你想,”他沙哑地说,“我随时可以写完它,把你变成真正的神。他们想必已经准备了漂亮的宝座,在等着你去地狱了。”

       月死一般地凝固着,怒火和恐惧让他重复用力握住手中的枪,对着脚下的人咆哮,“你尽管试试,看我的子弹能不能先打穿你的头。”

       L歪着头,眼神在这句威胁中逐渐狠厉,“而你也该知道你控制不了局面了。我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如果不想被我就地杀死,就请你放下枪投降吧。”

       月攥紧了另一只手,感到指甲刺入了掌心的皮肤。难以想象的怒火让他眼前发黑,不断模糊的视线中央,是这个以世上存在的所有方式轻蔑和对抗他的人。

       他好恨L。

       在过往的生命中他从未像恨L这样恨过一个人。

       他也好害怕。一生中从未这样怕过。他不想死,死与输没有分别。他不想死。

       他现在还不能死!他的世界才刚刚开始成形——他还不想死!

       意识失控地疯转着,月感到自己被无助淹没。他的神志挣扎着伸出手,想要抓住任何一根浮木,任何能将他从被L用血写定的厄运中拯救出来的存在。

       就在这时,头顶破空而来了翅膀的拍打声。

       月只能看着雷姆伸展着白色的骨翼,像在最绝望的时刻从天而降的奇迹般,从教堂空中缓缓下落,站到了他身边。

       他欣喜地睁大双眼,扭曲的笑容又恢复了先前的得意,他把手中的笔记递给雷姆,杀机四溢地喊道:

       “雷姆,快杀了这个混蛋!”

       雷姆听话地取出她自己的死亡笔记,指间捏着笔——却没有移动。

       几秒钟过去她仍然什么都没做,月的笑容动摇了。

       “你——该死的你在干什么?杀了他!你以为他会放过海砂吗?他会处死她的!”

       月的声音尖利了一个八度,他疯狂地想要她写下L的名字,但比这更迫切的是让雷姆在她的笔记上写下他自己的名字。

       如果同一个人的名字被写到两本或更多的死亡笔记里的时间差不超过0.06秒,死亡笔记就会失效,该人不会死。

       如果她看到了L写下月的名字,那能阻止他的就只有她了。月需要她阻止他。

       然而雷姆依然什么都没做,对他的咆哮无动于衷。

       “那你呢?”她突然开口,“你也只会利用海砂,然后杀了她。”她眼中黑色的裂缝缩得更细了,“你对她同样危险。”

       L朝月微微一笑,后者张口结舌地瞪着雷姆,“你在胡说什么?!只管杀了他!”

       “雷姆,”L出声插进来,引来了月怒火熊熊的目光,“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不!雷姆,我命令你现在就杀了他!没有我海砂不会幸福的。我死了她一定会自杀!”

       雷姆看上去认真地考虑了他的话,但她的眼睛还紧盯在L身上,似乎也正试图在这死局中寻找一线希望。

       “说吧,我想听听你有什么要说的,”她命令道。一句话让月近乎癫狂。

       “你这背信弃义的贱人!”

       “你的谈判方式可真有说服力,”L冷冷地说着,转向雷姆,“我看得出你不想海砂死。我相信此刻的她已经失去了所有关于杀人笔记的记忆,和不需要名字就能杀人的能力。”

       “我他妈的简直不敢相信,”月打断了他,“你居然想听这个骗子的话?他一有机会马上就会杀了海砂!想想吧雷姆,如果你还有脑子就好好动脑想想吧!”

       “海砂,”L继续下去,“只是月的棋子。他会强迫她取得眼睛。我不确定他自己为什么不要,但我敢肯定原因不是什么好事。”

       “眼睛的代价是剩余寿命的一半,”雷姆已经不再犹豫。

       “那么情况就大不相同了——海砂的处境很危险。如果她之前已经放弃了一半寿命,而月又让她与另一个死神再次交易,那海砂就只剩下几年时间,即使……”

       “你看不出他为了活命什么都能说吗!”月大声说,“就当是为了海砂,我不会让她做眼睛交易的——你杀了L就根本不需要了!”

       L似乎在琢磨他的话,“你杀了我就会死吗?因为这样,你才没办法肯定月不会毁约。相反如果你选择信任我,放手旁观,你就能活着看到我履行承诺。我不会杀海砂,因为我自己不想被杀。我也不会让她知道月的死讯,我甚至有方法可以修改她的记忆,让她变得像从没遇到过月一样。”

       “你开什么玩笑!”月怒喊着试图让雷姆听自己说话,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死神像溺水者抓住绳索一样抓紧了那句“从没遇到过”。

       “海砂会像出生的那天一般无忧无虑,”L劝说道,“你需要做的只是转身离开,把月交给我。”

       “不……”月气血翻涌,无法相信自己的处境。

       雷姆已经收起了死亡笔记,展开了翅膀。

       “你不能这么对我……”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再见了,夜神月。”

       “不!”他大喊。但雷姆头也不回地飞向了屋顶上巨大的轮形窗,身形穿过玻璃上所绘的《人类的堕落》,拍动着灰白的翅膀消失在空中。

       被抛弃的月站在原地注视着L,L也凝视着他,两人的视线死死相连,没有人退缩。

       “忏悔吧,”L说,紧紧按住了伤口。

       “放下双手和双膝,忏悔你对这个世界所做的恶行。”

       “你休想!”月暴怒地喊道,“如果这里有人应该忏悔那就是你,操你妈的伪君子!我根本没有错!”

       L的下巴绷紧了,他的眼睛大睁,视线开始摇晃,“你不会停手,我也绝对不会让你继续杀人。你会受到惩罚的,夜神月,我一定会亲眼看到你的结局。”

       “你和他们没什么两样,L!”月喊道,愤怒几乎劈开了他的心脏,“是瞎子,蠢材!这个世界不会自己改变,必须有人承担这个责任,必须有人做出牺牲,能拯救整个世界的只有我……”

       月甩开眼前的额发,双手握住了枪。

       “……我会做到的。这个世界——你会看到,”他的声音是种病态的开朗,“你会看到的L。只要你给我这个机会,我知道我可以把这世界变得更好。我还能做到好多、好多。”

       “够了,”L用一种痛苦的眼神看着月,“听你说话太悲哀了。你真的这么疯狂,都看不到自己已经变成什么样子了吗?!”

       他将拳头狠狠砸下,在地板上溅出一道鲜红的弧线。

       “我……”他想说什么,却又停住了。只因那双回望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愧疚,完全不曾意识到自己所犯的罪;他做了的那么多恐怖的事,他的双眼却一无所知——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孩子……

       一个残忍的孩子。

       L放弃地看向地面,“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他说,伤口的疼痛已经快要无法忍受,“你这么想当神,我就在全世界面前把你钉上十字架!”

       “威胁我的时候先把自己的尸体从地上拖起来!”月吼道,“以你现在失血的速度,根本用不着我扣动扳机。所以来啊,L,站起来啊,别忘了地上的这些都是你的血,不是我的!要在这座见鬼的教堂里死得血肉模糊的人可不是我!”

       “如果我感到大限将至,”L说,“只需写完你的名字,就可以放心上路了。”

       那双注视着他的黑眼睛似乎更黑了,却没有更暗。某种支撑着L不让他倒下的东西,此刻也正牵起他苍白的嘴角。

       L微笑着,向他伸出一只手。

       “你活着的时候不许我爱你,那在死后,或许就可以了吧。”

       这诡异的告白让月毛骨悚然,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两步。

       他的刘海被冷汗粘在额头,胸口一阵剧烈的心悸,漏掉一拍又一拍的跳动,让他怀疑那近在咫尺的心脏麻痹已经降临在了自己身上。

       一瞬间月甚至无法呼吸,确信L写完了那最后一笔……

       但烟雾中一闪而过的影子让月被另一种恐惧笼罩。然而太迟了,渡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身后,掐住了他的喉咙和持枪的手。

       他疯狂地挣扎,但脖颈上的扼力没有丝毫松脱的可能;手腕被一扭枪咔地砸上地面,一声惨呼划破空气,老人收紧了掐着他喉咙的手指,切断他的呼吸将他缓缓制服——手法温柔,带着近乎可怕的慈悲。几尺之外,L终于失血昏厥的身影正变得模糊……

       月能做的只有在溃败的惨痛中一再嘶嚎。

       第十四章•堕天•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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